夜半时分, t市江边起了大雾。
男人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在跨江大桥上。
耳边是桥下汹涌的江水奔腾声。
12月的风有些冷,江边更是刺骨。
他却敞着大衣,任凭寒冷的江风吹入胸膛。
他走到跨江大桥最中心的地方,缓缓停下脚步。
低头望着桥下漆黑不见底的江水,他似乎在这冷风中凝固了一般,像一塑没有生命的石雕。
不知看了多久,他终于动了,他缓缓摘掉眼镜,脱下围巾,又踩下了鞋子,身形不稳的爬上了桥梁。
马上,马上一切就都结束……
男人轻叹了一声。
似乎有什么声音掩奔涌的江水之下。
下一秒刺耳的刹车声响起。
吱——
“你好,110报警中心……”
“你好,跨江大桥这边有人跳桥……”
“你好,110报警中心……”
“你好,我邻居家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你好,110报警中心……”
“杀人了!杀……杀……”
……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刺耳的刹车声后,黑色汽车停在了大桥中央。
车门被打开,鹿招摇快速从副驾驶的位置上下来。
她第一时间赶到男人跳河的位置,低头朝桥下看去,果然看到一个男子正挣扎在奔涌的江水中上下沉浮。
“快!去桥下!”她来不及多想,立马又坐回到车里,催促景濯赶紧开车。
她拿起手机快速拨打了派出所的出警电话,简单复述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大桥距离河面实在是太高了,直接从桥上跳下去显然不太现实。
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从桥下下河救人。
鹿招摇只希望一切都还能来得及。
“你在河边等我,我下去救人。”景濯眉头微蹙,开车从桥上到达桥下已经过去了,将近5分钟的时间,江面上已经看不到人了,作为一个法医,他很清楚这意味着。
“小心点。”鹿招摇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然后松开。
桥下很很黑,两边是杂草地,周围没有路灯,也没有其他光源,12月的天很冷,江水更是刺骨。
如果没有一个人在岸上看着,别说那个跳河的,就连景濯都会有危险。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景濯的身影在江中不断的下潜在浮起,却一次次都是无功而返。
没办法,天太黑了,他的视线受阻,再加上时间过得这么久,男人很可能已经失去了意识,无法求救,在湍流的江中找他,就像大海捞针。
警车呼啸而至,看到拿着手电筒赶过来的民警,鹿招摇缓缓松了口气。
“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们开车经过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从桥上跳了下来。我立刻打了110,然后开车下来,我男朋友下河去救人了,但是一直没有找到,估计凶多吉少。”
民警闻言看了下时间,距离报案已经过去了10分钟。
景濯回到岸上,他的头发全部打湿,紧紧贴着脸庞,嘴唇有些发白。
鹿招摇赶紧从车里拿了毛巾迎上去:“先回车里擦一擦,把空调打开,别感冒了。”
景濯点点头先回了车上,好在后备箱里放着一套备用的衣服。
鹿招摇担心景濯身体,便不想在这多留。
冬天的江水有多冷,他在下面泡了那么长时间。
她也是这会儿才开始后怕。江水那么湍急,天又这么黑,就算是水性极佳的人,也不能确保绝对的安全。
她有些失神的望着江面。
不知道那个从桥上一跃而下寻死的人,在沉入这冰冷江底的时候会不会后悔。
沉默片刻,她才重新回过神来朝民警走去,出示了自己的证件。
“我是市刑侦二队的鹿招摇,这是我电话,之后有什么需要配合的地方再联系,我们就先走了。”
接下来的路换成鹿招摇开车。
她把车内的温度调到最高,原本至少也要半小时的路程,硬是让她缩减了一半。
景濯的头发已经半干,又换了干净的衣服,原本冰冷的体温已经渐渐回暖。
唇色也不像刚刚那样发白。
刚开到小区门口就看到路旁停了辆警车。
鹿招摇暗叹今晚还真是个不安生的夜。
“欢迎业主回家!”
——
鹿招摇刚走到电梯厅便看到了站在电梯门口的警察,仔细一看还是两个熟人。
“是你!刑侦队的。”高个民警也认出了鹿招摇,笑着打招呼:“你住这里啊。你们这小区还挺麻烦,上个电梯还得刷卡。”
正是之前杜勒案询问过的那个两个民警。
“出什么事了?”
“没啥大事儿,16楼的住户报警,说听到他隔壁邻居家一直有很大动静,让我们过去看看。这不等物业送卡呢。”
说话间电梯到达一层,鹿招摇朝他们点点头:“辛苦了,那我们先走了。”
说着和景濯一起走进了电梯,他们住在17楼,正好是报警人家楼上。
鹿招摇对住在16楼的两户人家有点印象。
是两个青年男人,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在电梯里遇到过几次,似乎都是单身独居。
回到景濯家,鹿招摇催他赶紧去洗澡,自己则去厨房煮了一大锅的红糖姜茶。
看着景濯喝下姜茶和药,她才放下心来准备回自己家。
她和景濯虽然是同一层,但因为一梯一户的设计,景濯家到她家中间是全封闭的,要想过去,就只能下电梯到1楼,然后换另一个电梯再重回17楼。
她下去的时候正巧又遇到了那两名警察和刚刚赶来的物业。
“业主晚上好!”物业雄亮的声音响彻电梯。
鹿招摇内心恨不得立马转身。
有时候出门在外社恐真的挺无助的。
她冷着脸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脚拇指还是忍不住再抠地。
正当她准备快点走进电梯,物业又突然拉住了她:“哎,对了,业主您是住1701的吧!”
“……嗯。”
鹿招摇开始后悔,刚刚自己为什么要拒绝景医生把她送下楼的提议。
“那你晚上有没有听到你楼下1601有什么动静?”物业赶紧又问。
“我刚下班,不太清楚。”
物业有些失望的嘟嘟囔囔:“唉,这1601也是,电话也不接,大晚上的干嘛去了……”
“好了!”俩民警打断他:“先带我们去报案者家里问一下情况。”
说着,他们朝鹿招摇点点头,然后催促着物业走进了二号梯。
鹿招摇也点了下头,快速走进了1号梯。
回到自己的家中,她终于忍不住整个人都瘫了下来。
最近几天因为杜勒的案子连轴转,她早就累的不行,好不容易结案了,本以为今天能下个早班,结果被肖慎留下来写报告。
她打了个哈欠,准备洗漱睡觉,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低头看去,是本市的实时新闻推送。
她不太在意的瞥了一眼,刚想放下手机,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重新点开了那条推送——
【悲痛!男子午夜跨江大桥跳江轻生,已确认身亡!】
死了……
她怔神了一会。
当刑警这些年她见证过很多死亡,可那些死亡无一例外都是被害的。
本不该停滞的生命,因为一个凶手而被迫中止。
可现在一个生命在她眼前选择了自我了解。
她亲眼看着,却没能阻止。
鹿招摇心底有些五味杂陈。
她在想那个男人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让他有勇气在距离江面40米高的地方一跃而下。
然后,在冰冷刺骨的江水里孤独的迎接死亡。
明明半小时之前,那条生命还是那么的鲜活。
她的目光,甚至还和那人对视过。
可就在下一秒,和她对视的男人一跃而下。
因为天色和雾气的原因,鹿招摇甚至都没有看清,那当时的最后一眼,那个男人究竟露出的是什么样的表情。
——
“以上。”鹿招摇冷着一张脸说道:“就是那天晚上从发现张齐自杀到我睡着的全部过程。”
张齐就是那个跳江自杀的男人,也是鹿招摇楼下1601的住户。
肖慎无奈的叹了口气:“哎呀,有人报案咱们就走个过场,你也没必要把给老景煮红糖水这事儿都交代清楚。”
“还是清楚点儿好。”她神色一片平静,语气依旧冷然,只有不时抠动一下桌子的手指表露了出她内心的不安。
都不用猜,她就知道一墙之隔的观察室里,此时此刻有多少人正在围观着她的一举一动!
想到这儿她就更加坐立难安,藏在鞋子里的脚趾姆忍不住用力抓地。
她感觉暗处有无数目光仿若有实质般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这就是为什么她讨厌进审讯室。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会以凶案嫌疑人的身份坐到这个位置。
事情还得从那男人跳桥自杀的第2天早上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