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胤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阿音当初说过的那些话。
【是。当年方兰茵说,只要我留在宫中,她便放你离开,当时的我没有选择,我只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如果我告诉你,我救了她,我可能会死呢?】
【萧胤,你还是不信我。】
以及钟太医那句:
【这位姑娘身体虚弱,气血双亏,不过,女子气血不足很常见,关键是这位姑娘伴有心.....心疾。】
所以阿音当初并非贪慕虚荣,并非违背誓言,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而他自以为有多么爱阿音,实则从未真正了解过阿音。
他蛰伏隐忍六年,恨了阿音六年,殊不知,阿音被软禁的这六年都是为了他。
而他呢?
回到皇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欺负阿音。
从头到尾,一直都在欺负她。
难怪......
难怪他中毒康复之后,阿音的气色看起来会那么憔悴。
难怪在救下文嫣后,阿音一直选择避而不见。
他总是骂阿音笨,其实真正愚不可及的那个人,是他才对!
孟珏看着萧胤后悔不已的模样,心中愈发厌恶。
阿音命都没了,他如今装深情给谁看?
“我早就料到会有今日,所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带阿音离开。阿音这一生最向往的就是自由,为你,她舍弃自由,到头来,却连性命都保不住!”
萧胤背靠着密室的墙壁,任由自己顺着墙壁滑落,最后无力地坐在冰冷的地上。
那双沉黯无光的眼睛几乎要被自责吞没,看不到一丝生机。
他沙哑的声音带着丝丝颤抖:“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真相,如果......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真相,事情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
孟珏冷笑,怒色正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半年来,难道阿音从未与你解释过?你可曾信过她?你根本不会相信,你只相信你自己,你固执己见、自以为是,偏执自私得令人发指!像你这种人,根本不配得到阿音的付出!”
“我也是男人,我恨不得让阿音离你远远的,最好永远都不要见到你!我更恨自己六年前成全你们在一起,你却负了她!”
孟珏越想越是气愤难平,终于无法压抑住内心的冲动,猛地挥起拳头,再次朝着萧胤的脸上狠狠砸去。
萧胤没有躲,任由孟珏一拳又一拳的挥在脸上。
云翊在门外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当初他也是劝过主子的,可主子对苏姑娘恨之入骨,大概,这就是传说中的当局者迷吧。
主子没反抗,他自然也不会进去阻止,或许现在挨下孟太医这一顿打,反而能让主子心里头好受些。
最后,萧胤顶着鼻青脸肿的脸从天牢走出来,身上的盔甲本就破烂不堪,再加上头发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又狼狈又落魄。
萧胤没上马车,就这样心不在焉地走在宫街巷尾。
云翊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一句话都不敢说。
等走到长乐宫,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萧胤也是第一次发觉,原来长乐宫离得这般远。
宫殿内点着两盏长明灯,周围有许多宫女正在烧着纸钱。
萧胤挥手让所有人都离开,然后缓步走向那口棺椁。
“她当真是阿音吗?”萧胤看着棺材里躺着的人,哑着嗓子问了这么一句。
只是没等云翊开口,他又接着说:“可我觉得她不是,我看见她并没有那种熟悉的感觉,更没有心痛的感觉。”
云翊叹了口气,说:“或许,是因为陛下无法接受苏姑娘死去的事实。”
云翊看着那具被烧焦的尸体,心中也很难过。
他还是挺喜欢苏姑娘的,这么好的女子,到头来竟落得这么个下场。
萧胤垂下头,大掌轻轻抚上那具烧焦的尸体,终是没能忍住,眼角一滴泪落在尸体上。
“青格娜木说,她宁可死,也不愿留在我身边。”
他的声音越发哽咽,深陷的眼眶变得微红,“我以为自己是被辜负的那一个,从而一而再,再而三的伤害她。”
“天山中毒那一次,她义无反顾地救我性命。明知文嫣故意为之,明知自己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她仍是选择帮我。”
“心衰因我,死也因我,是我的偏执和自以为是害死了她。”
萧胤双手掩面,泪水源源不断地从指缝间渗出:“是我错了,错得离谱,失去了最爱我的人,云翊,我彻底失去她了......”
“陛下......”云翊心里也跟着难受,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也出去。”萧胤突然说。
云翊迟疑了一会儿,方才颔首:“云翊就在外边候着,陛下有需要随时吩咐云翊。”
说完便转身离去,只是他这心里头实在难安,走两步就时不时回头看向萧胤。
待长乐宫的大门合上后,萧胤随手拿起桌几上摆放的那壶酒,端起一饮而尽。
这酒辛辣无比,顺着喉咙流进胃里,火辣辣的疼,却远不及心口窒息的疼。
萧胤盯着那烧焦的尸体瞧了又瞧,似是想透过那漆黑的外表看到曾经熟悉的面容。
原以为会有很多话想和阿音说,可巨大的悲痛席卷,他忽然结巴起来,嗫嚅着拼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句。
萧胤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背靠着棺椁。
眼眸止不住地颤抖,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他从衣袖中拿出那把匕首,是他赠予阿音的那把,也是他从阿音手中夺来的,如今却成为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如果那日他没有争一时之气逼她伤害孟珏,他们之间是不是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匕首出鞘,寒光映照出萧胤那张憔悴又悲伤的脸庞。
他盯着那锃亮的刀尖,眼底闪过一丝决绝,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的心口刺去。
又猛地停住。
他忽然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