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客船上有个很奇怪的少年。
他说自己是个孤儿,却穿着不菲,用度不差。
那少年漂亮的可以去做花魁的程度,但性格是真冷,若是有个人看他一眼,停留时间过长,站在甲板吹风的少年就会冷冷地回瞥一眼,叫人骨头发寒。
分明才十岁啊。
但那少年对老人,尤其是老嬷嬷有着很好的耐心。
同样是孤身一人的孙嬷嬷是个瞎子,少年经常请她吃饭,还帮孙嬷嬷洗衣服,扶她在甲板吹风,向她描述江上风景。
真是个奇怪的人。
沈惊游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只是想起了自己的嬷嬷。
要是能再早重生就好了,他会在自己无能无力的时候劝嬷嬷离开沈家,偷偷给嬷嬷一大笔钱,让嬷嬷远走高飞。
让松雨他们一起跟着嬷嬷离开。
如果他早重生,他就直接跳进江里,能早走就早走。
再也不会留恋那样的家。
“泉哥儿,你去江南干什么呀,投亲戚?”
孙嬷嬷摸索着握住沈惊游的手臂,叮嘱,“小心被亲戚吃光了你的钱,还不养你。”
沈惊游眼眶微微发热,“我去江南找人,我有心上人了。”
孙嬷嬷捂着嘴笑,嘴里已经没有几颗牙,笑起来有些滑稽,她拍拍沈惊游胳膊,一脸慈祥,“泉哥儿这么小就有喜欢的女子了,那我祝你一路顺风。”
沈惊游也有些不好意思,“嗯。”
他其实只有在嬷嬷的面前才会不好意思。
在芙蕖面前,他是夫君,她是妻子,他总误以为他们心神相融,是一个人。
不用害羞,不用担忧。
没想过言语能伤人,虽然是被设计陷害过的,但伤人就是伤人。
他想重新见到芙蕖,重新和她相处,他们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嬷嬷,您去江南干什么啊?”
孙嬷嬷苦涩笑笑,“我在主家做事,老啦,做不动了,儿子儿媳在江南,叶落归根,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人啊,什么时候也要有个归宿,是喜欢的事物也好,喜欢的人也罢,否则,越老越心伤呢。”
“泉哥儿,你让嬷嬷很开心,我们有缘分,以后也常见面吧。”
“嗯!”
*
去江南的船行了将近一个月。
沈惊游在孙嬷嬷的指导下“学会了”绣花。
只是会了,但绣的一般。
他盯着自己满是窟窿的手指头,再看一眼被血污了的白帕子,皱眉。
芙蕖学的时候也这么痛这么难吗?
孙嬷嬷的木板再次敲到沈惊游的头顶。
她看不见,打人还那么精准。
“你怎么这么笨!长的漂亮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孙嬷嬷恨铁不成钢,“到时候生活不好,我这个老婆子可没有钱给你吃饭。是你要学绣工的,就好好学。你以为替人缝补衣服那么简单啊。别走神。”
沈惊游摸摸被打的鼓包的头顶,叹了口气,“……”
双手捧着厚厚的一叠帕子。
上头歪歪扭扭,花红柳绿。
重生一世,他终于发现他不擅长什么。
会画画,不会绣画。
在即将下船的前一夜,沈惊游终于绣成了一只芙蕖花的香囊。
里面塞满了茉莉花做魂的香料。
是一点也不差的,曾经的芙蕖有的味道。
先送孙嬷嬷回了家,他发觉,孙嬷嬷的家离着芙蕖的家走路不到半个时辰。
还挺有缘。
可是……
他拿着香囊,站在姜宅门口,却不敢进去。
他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去?
他要对现在的芙蕖说什么?
他们会把他当成疯子吗?
会不会吓到芙蕖?
近乡情怯,沈惊游忽然发现他是个很差劲的人,胆子其实特别的小。
来之前,他已经在酒楼里沐浴熏香过,又换了一身锦衣华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用心打理。
但还是对自己的所有地方都不满意。
他站在姜宅门口,足足有半个时辰,最后还是鼓足勇气敲开了门。
是个年轻的小厮开了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来找小姐?”
沈惊游怔住,“什么?”
小厮见怪不怪,“你这样的小公子我见多了,我们小姐不见人,不玩九连环,不喜欢下棋,不爱逛金宝斋,不用想方设法讨她开心。万一败坏我家小姐名声,把你腿打折信不信?”
沈惊游试图讲道理。
可小厮只把他当作小孩子,越看越觉得好玩,还在他脸上捏了两把,“小公子长的挺好,可惜我家小姐啊长的更漂亮。”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
沈惊游摸着脸坐在门口,脸色尴尬。
*
“谁是芙蕖的赘婿?”
“是李信。”
“大点声,没有听清楚,谁是姜芙蕖的赘婿?”
“是!”小女孩深呼一口气,用力咬字,“是李信!”
“姜芙蕖很喜欢赘婿是不是?”
小女孩皱眉,“喜欢,可赘婿是什么意思啊?”
“赘婿就是长大以后你也要跟我玩。”
小女孩沉思了半晌,后面开心地拍起手来,“好啊好啊,芙蕖长大了也要跟李信玩!因为……”
她又不好意思了,“你是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人。”
李信坏笑了声,“是吗?”
小女孩认真点头,“嗯。”
李信又哄,“我长大了比现在还要好看的。”
*
稚嫩又熟悉的声音从拐角处传来,沈惊游霍然抬眸。
他看见——
十三岁的谢无羁双手握住芙蕖的小手,将她驮在背上,眼睛亮晶晶地对着她笑,在骗她做媳妇。
姜芙蕖今天穿了一身火红的石榴裙,耳朵上是珊瑚珠,编发的发带上穿着红玉。
她懵懵懂懂,开开心心的,无聊了就松开手拍拍谢无羁的脸。
“李信,我决定了,我长大了要招你做姜家的赘婿。但是你要帮我爹管生意,我家好多店铺,不会算账,爹爹不要。”
谢无羁点头,满眼宠溺,“好~”
沈惊游站直身子,同谢无羁对上视线。
谢无羁的腿脚还有些瘸,看上去刚从宫里被淑妃霍白芷和六公主谢扶桑暗害了送出来。
难道他……
谢无羁也看到了等在姜宅门口的沈惊游。
谢无羁挑挑眉,弯腰将坐在肩背上的姜芙蕖放下来,姜芙蕖立刻握住他的手指。
于是单纯的挑眉,又变成了挑衅。
小女孩仰头望着谢无羁,又和沈惊游对上视线。
然后她不解地问,“李信,他是谁啊?”
谢无羁握紧姜芙蕖的手指,颇为无赖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叫花子吧。”
“可是叫花子为什么那么穿的那样好。”
“那就是杀人越货的坏人。”
“哦。”姜芙蕖有些没所谓。
沈惊游攥紧手指,眼眶泛红。
谢无羁拉住姜芙蕖的手,经过他身旁。
芙蕖她,一眼也没在他身上流连……
(其实也可以当作正文看,毕竟故事都是连着的,特别的if线和正文连的太紧了。李信就是谢无羁,他不是亲爹叫李星桥来着,他们也给他起了名字叫李信,是忠国公府的小公爷,如果霍萱没被抢走的话。我一直觉的谢无羁和沈惊游就是正反两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