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过去多少年,季扶生还是希望当初的夏美娟可以一直是个自私鬼,他绝对不会因此责怪她,那样他们就可以早点成为一家人。
那时候,命运只安排他们短暂沉溺于梦境之中,在那个梦里,他们各自将内心的脆弱与不安伪装起来,自我欺骗逃避现实的残酷。
再后来,梦醒了。
幼年的季扶生,与现在截然不同。那时的他,胆小、懦弱,是温室里娇生惯养的花朵,但凡磕着碰着了,就有人主动过来哄他,替他挨打地面、桌角,或是另外什么导致他受伤的物件。
所有人都爱他、宠他,毋庸置疑。
自季扶生记事起,他便清楚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大家都疼爱他,有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第一时间想到他。那份偏爱如同与生俱来的光环,照耀着他成长的每一步。
父母恩爱,家境殷实,季扶生从小便置身于一个充满美好的世界里。
他聪明伶俐,除了堂上的知识外,父母还为他安排了各类兴趣课程,从马术、攀岩到射击、游泳,再到户外生存技能;可季扶生偏偏对书法、乐器、语言等等这类安静的课程更感兴趣。
在季扶生很小的时候,四季集团就坐拥牧城多数地产,更延伸至各行各业。这背后,是爷爷季振礼早年间靠着奶奶段玲玲的嫁妆打下的基础。而后,在父亲季汉林的领导下,这份家业更是如日中天,愈发繁荣昌盛。
季扶生自幼便深知自己与寻常孩童不同,他未来会继承父亲的庄园,驰骋在经商的战场上,成为第二个季汉林。每天忙碌工作,打理家族事业,成为人人敬仰的领头狼。
他很欣赏父亲的才干,总在不自觉间模仿父亲的行为举止。
父亲在外是个整天沉着脸的男人,而到了家里,嘴角却高高扬起,妻子说句什么,他就听下什么,从不反驳。
因此,季扶生也很听母亲的话,模仿着父亲的样子爱他的母亲。
在他8岁那年,还差十天就要过新年了。
早上,他原本有一节攀岩课,正烦恼这次找什么借口不去上课时,父亲早早回到家,告诉母亲和自己,他要带他们出去郊游。
外面银装素裹,一想到不用去上攀岩课,季扶生的焦虑情绪瞬间就没了,也顾不上思考父亲为什么要在这么冷的天气出去郊游,转头就让母亲给自己换下身上的运动装。
只记得出门前,保姆问他们要去哪里,父亲回答说:“朋友新买了一艘轮船,今天是下水仪式,受邀去邬墩洋码头参加。”
其实,那天并没有所谓的下水仪式,但他们确实去了邬墩洋码头,上了一艘很大的轮船。
大人们在包厢里交谈,季扶生闲得无聊溜到甲板看风景。他遇到了一个男孩,看起来比自己要大个几岁。
季扶生看着他的穿着,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便问道:“你是谁?”
那人抢走了季扶生手上的波棒糖,转头抛进江河里,接着又一言不合推倒了季扶生,居高临下地盯着季扶生看,冷哼一声:“真碍眼。”
在家被保护惯了,这个时候却没有人站出来呵斥大男孩的行为,季扶生有些不开心。但无论是个头还是力气,他都比不过对方,只能灰溜溜地爬起来,回到包厢找母亲。
原本想着和母亲告状,却因为他们在谈事情,便终止了这个想法。
在季扶生的对面,老人紧盯着他看,露出和煦的笑容,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巧克力糖,递给了季扶生。
老人说:“你要认得我,知道吗?”
季扶生吃了糖,回头看了一眼母亲,眼中满是疑惑。
母亲微笑着回应:“将来爸爸妈妈不在你身边,你要是受了委屈可以找舅公,他一定很疼你。”
一直待到下午两点钟,大人们的谈话才落下帷幕。就在这时,那个欺负季扶生的男孩走了进来,彼此间的敌意不言而喻。
母亲指着男孩,告诉季扶生:“他是哥哥。”
季扶生闹了情绪,不肯喊人。
分别的时候,舅公抚摸着季扶生的头,告诉他:“小家伙,一定要健康长大,等你长大了,舅公再来找你。”
季扶生和父母站在码头上,目送舅公离开。对方的汽车开动后,小男孩探出车窗,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嘲讽:“胆小鬼。”
季扶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委屈巴巴的。他紧紧抱住母亲,父母哄了他很久,才将其安慰好。
在归途的蜿蜒山路上,汽车缓缓爬行。路面结了冰,季汉林全神贯注地驾驶着,每一转方向盘都小心翼翼的。
季扶生和母亲坐在后排,他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开始打小报告:“妈妈,那个哥哥欺负我。”
“他怎么欺负你了?”
季扶生委屈地说:“他抢走我的波棒糖,还把我推倒了。”
季汉林问:“你怎么不还手?”
“打不过。”季扶生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母亲笑话他:“平时不好好学跆拳道,现在知道错了吧?”
“不喜欢,那是粗人干的事情,我有你们保护我,不需要学那些拳脚功夫。”
母亲说:“我们又不能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才对。”
“我不管,你们就得一直陪着我。”
季汉林轻笑出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僵持:“你这性格,怎么跟个女孩子似的。”
谈话间,阳光透过车窗玻璃洒在季扶生的脸庞上,他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朦胧中,他做了一个梦,又听到父母的谈话,一直在围绕着舅公。
母亲说:“……万一舅舅他不单单只是为了给妈出口恶气呢?人性可不好琢磨……”
过了许久,季汉林才缓缓开口:“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就目前而言,跟舅舅联手是明智之举。我们要留个后手,避免扶生将来被二房那些人陷害。”
“小妈最近的野心越来越大了,听说她和别人在做违禁品的生意。”
季汉林说:“小心点,丁孝莲这个人蛇蝎心肠……”
骤然间,季汉林的神色变得凝重,他紧握着方向盘,临危不惧道:“抓紧了。”
汽车在蜿蜒的山林间疾驰,毫无减速之意。正当此时,前方一辆大货车突然窜出,季汉林迅速转动方向盘,车身在狭窄的山路上灵活地漂移,惊险地避开了即将相撞的货车。
“汉林,怎么了?”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她紧紧抱着怀中的季扶生。
“妈妈,怎么了?”
季汉林说:“刹车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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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在尹千惠出现捣乱感情的那段时间,夏竹虽有过怨气,但她对此还没有产生要离婚的念头,她自己也说不清缘由,只觉得自己是信任季扶生的。
那时候的嫉妒和酸楚,不过是自己还没察觉到的爱意罢了。
直到有一天,解峪偷偷到荔城约见了夏竹,两人的会面对夏竹来说是突兀的、毫无征兆的。
解峪开门见山,告诉夏竹:“跟生哥离婚。”
还没等夏竹反应过来,解峪给她递来一封信,落款人是段家的话事人,字里行间阐述了许多段屹的为人处世,包括对季扶生的性格分析,还有多项预言事件。
在信件的末尾,段老先生说:“……对于你的出现,完全不在我的计划里,为了你的安全考虑,需要你们暂时离婚……”
解峪简单告诉夏竹所有事情接下来的演变,起初夏竹是不信的,认为这有点过于荒唐和戏剧性了。
但是,在她后续经历了很多人为的事故后,悄悄借用夏正清这个总警监舅舅的身份去查明那些人背后的势力,她才开始相信段老先生的话,所以事情都如对方预想的那样发生了。一直到段老先生病逝一事,夏竹才明白自己悄无声息中被入了局,哪怕拜托夏正清利用职务便利来破局,事情的发展仍旧脱离她的轨道,她才知道资本之间的明争暗斗,是她所不能及的。
而季扶生,至今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他知道自己的人生早已被舅公编排好,可他不知道的是,豪车躲猫猫游戏里,他本就是楚门。
很多年后,夏竹在上班期间收到一封挂号信,是一个叫做陈殊的人寄来的。里面只有一封泛黄老旧的手写字条,上面仅有一句话:“谢谢你做的一切。”
夏竹认得上面的字迹,是段老先生的。
日子在平静进行,但一切都还在局内,他们仍旧是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