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驾马车很快就消失在了陆今疏的视野中,陆今疏在原地站了许久,才一言不发的上了他身后的那辆马车。
辘辘的车轮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陆今疏撩开马车帘子,窗外的景色正在向前飞驰流动。
明明在半月前,他提出要去道观的时候,太女殿下面上是很欢喜的,可刚才太女殿下见了他,却分外的冷漠。
陆今疏低着头,仔细回想这几日他的所作所为,却也没想出来,他到底做错了什么,惹得太女殿下不高兴了。
经过快两个时辰的车程后,最前面的那辆马车停了下来,说是有山石滚落,把官道给堵住了,只能从西侧边的小道去灵隐道观。
就在整个车队停下来掉头的时候,陆今疏单手拿着五彩龙凤瑞兽缠枝食盒,另一只手撩开了六驾马车的门帘,“如果不从官道去灵隐道观,现在绕路的话,等咱们到道观差不多要巳时了。
那个时候既过了早膳的点,又不到午间用斋饭的时候。臣侍晨起做了些梅花糕,殿下您先吃一块糕点垫垫……”
陆今疏的话还没说完,凌姝墨勃然变色,只听几声凌厉的破空声,密密麻麻的箭雨,朝着六驾马车的方向飞来。
“孤不是交代你,待在后面的马车上别下来吗?”凌姝墨正要把陆今疏拽上马车。陆今疏猛地扑倒在她的身前,“殿下小心!”
尖锐的箭头贯穿了陆今疏的右肩,血腥气从伤口处弥漫开来。
隐藏在四周的暗卫,和凌姝骄派来的刺客厮杀在一起。
凌姝墨连忙将陆今疏拽进了车厢里,她看着陆今疏替她挡的那一箭,一时间不知道该先生气,还是该先心疼。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兵戎相见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那些刺客的舌根下面都藏了毒丸,幸亏咱们提前有了准备,保下了一个活口”,时祈说到这里,将一个青褐色的木牌,递到了凌姝墨面前,“这上面刻了大殿下的私印,只要殿下把人证物证呈到陛下御案前,整件事情就算了结了,大殿下绝对别想再有翻身的可能了。”
凌姝墨没有第一时间去接那块木牌,她目光复杂的看着陆今疏,“时祈,先找大夫给贤君治伤,其他的事情等回了东宫再议。”
时祈连忙吩咐人去找大夫。
陆今疏面色发白的靠坐在靠椅。
刺入他体内的箭头,是带有倒刺的,大夫先把箭尾给剪掉,又拿着刀将他伤口周围的肉给挑开,最后把箭头拔出来的时候,却也仍然避免不了,带出了少量的血肉。
陆今疏疼的浑身都在冒冷汗,但却一丝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大概是因为小时候被毒打的太多了,他对于疼痛的忍受能力,向来比常人要强得多。
凌姝墨本来想说,就算没有陆今疏,以她的身手,也可以避开那只箭矢的,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谢谢”。
人惊慌之下的第一反应,都是趋利避害,可当无数箭雨袭来的时候,陆今疏下意识的松开了食盒,毫不犹豫的就挡在了她的身前。
说不感动是假的,再联想到今天是陆今疏的生辰。
凌姝墨看着肩膀上缠满了绷带的陆今疏,这一刻,她对陆今疏的愧疚,直接拉到了顶峰,“等孤处理了今天被刺杀的事,就立刻往宫里递折子,向母皇请封你为太女侧君。”
凌姝墨小心翼翼的避开了陆今疏的伤口,然后轻轻揽住陆今疏的肩侧,“今疏,你今天受委屈了。等你的伤好些了,孤给你重新庆生,定要在东宫,给你办一个最为盛大的生辰宴。”
陆今疏怔怔的仰起头来,被枝叶筛过的光影透过窗户,照拂在他白皙的面庞上,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嫁进东宫的这半年多,不知道费尽了多少心机,也没能得到太女侧君的位置。就在前几天,他已经说服自己放回平常心,只要能够待在太女殿下身边,就算是一辈子都待在贤君这个位置上,他也是愿意的。
结果今天,他完全没有费心设计任何事情,殿下却突然告诉他,她要给他请封侧君了。
突如其来的幸福,让他感觉如坠云间,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陆今疏看着凌姝墨,轻轻摇了摇头,“臣侍没有受委屈,这不是臣侍过的最糟糕的一个生辰,相反,这是臣侍第一次过生辰,也是过得最开心的一次。”
陆今疏轻轻拉住了凌姝墨的手,“殿下是知道的,臣侍自幼在乡下庄子上养大,庄子上的仆从只会欺压虐侍臣侍,是不可能给臣侍庆祝生辰的。”
陆今疏说到这里,眼睛渐渐变得空洞起来。他不可抑制的,又回想起十岁那年。他几乎是九死一生的逃出庄子,只身前往京城寻亲。
隔着那高高的一座城墙,无数达官显贵,来给陆太傅的大公子庆生。
陆今安穿着着华贵的礼服,被众星捧月。而和陆今安同一天出生的他,却因为得了风寒晕死过去,活生生烧成了一个哑巴。
陆今疏问道,“那殿下给臣侍补办生辰宴的那天,臣侍可以把大皇女侧君(陆今安)也请过来吗?”
凌姝墨思考了片刻,说道,“孤今日,就会把凌姝骄派人刺杀孤的事情,捅到母皇跟前。凌姝骄最多三日,就会被圈禁在宗人府。陆今安作为她的侧君,也难逃此劫,他想要从宗人府出来,参加你的生辰宴,怕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陆今疏的头垂了下去。
凌姝墨伸手将他的下巴抬起来,“孤是说了这件事情很困难,但又没有说完全办不到。你放心,只要你想,别说是陆今安了,你就是想把你的母亲和父亲,都请到东宫去陪你庆生,孤也都会满足你的要求。”
肩膀上钻心的疼痛,没有让陆今疏落泪,凌姝墨这一番话,却让他的眼眶湿润了。
陆今疏紧攥着凌姝墨的手,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声音已经哽咽到不像样了,“殿下,臣侍真的……真的不知道该怎样感谢您……”
凌姝墨轻轻的拍了拍陆今疏的背,陆今疏便将自己的右侧脸颊,紧紧的贴在凌姝墨的左手掌心上。
有些事情只要开了头,之后的话,便会像洪水一样倾泻而出。
返回东宫的马车上。
陆今疏对凌姝墨讲了很多很多的事,他说起自己幼时的忍饥挨饿,对同胞哥哥陆今安的怨恨,对母亲和父亲的心寒,以及如今的他。
他将柔弱善良的面具焊在脸上,走一步想十步,那是因为他太害怕了。
他就像是在万丈悬崖上走钢丝,没有任何依靠,必须步步为营。
他只能像只刺猬一样,竖起浑身的尖刺,以此来确保自己不再受到伤害。
谁又不想活得像上官序一般肆意,可绝大多数人,都拥有不了上官序那样的底气。
凌姝墨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人,“陆今疏,孤一直都很喜欢你,从前也许是怜爱更多一些,但从现在开始,孤愿意把臂膀给你依靠。”
陆今疏眨了眨眼,然后又眨了眨眼。他感觉自己的眼眶再一次温热了。
年初,他曾在长乐宫栖雁阁对凌姝墨说,“臣侍不敢求您有多么的喜欢臣侍,臣侍只求您能多分些怜爱给臣侍”,那个时候,凌姝墨用沉默拒绝了他的哀求。
时隔这样久后,凌姝墨回答了他当初的问题,从正面向他做出了承诺。
能得到太女殿下这样一句“喜欢”,他这辈子就已经很值得了。
陆今疏凑近了凌姝墨。
近到凌姝墨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陆今疏温热的吐息吹拂在她的脸上。
陆今疏说,“殿下,臣侍想有一个和您的孩子。”
车厢内的气温陡然升高了几度。
就在陆今疏的唇即将附在她的唇上时,凌姝墨十分轻柔,但坚定的把陆今疏给推开了,“你肩膀上的伤口都渗血了,孤让大夫再进来给你重新包扎……”
凌姝墨话还没有说完,唇就被堵住了。
时祈又用力敲了两下门板,“殿下,大夫已经到了,这门是不是哪里卡住了,怎么打不开啊?”
门板之内,原本吻得忘情的两人被打断了动作,时祈只听见凌姝墨一句带着恼火的“滚出去”!
她有些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明明刚才是太女殿下叫她来的,这中间连十息的间隔都不到,这会儿又让她滚了,简直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