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水汽弥漫在浴室里,水也没到了胸口,裹住了她无瑕疵的皮肤,水声滴答滴答地敲在石板上,租界区没有小商贩,周围很安静。
这一刻终于有了安逸。
浴缸边缘凝着细密的水汽泡,一点点地在爆破,惊慌了一天的白舒童下巴枕着手上,靠在边缘,还不敢闭上眼,还总觉得恍若做梦。
她就这么出了邱宁,落在了这么一间房子里。
能不能有一天,她也会赚那么多的钱,带着青妈妈和阿莱住上这样的好房子呢。
想起了他们,她半阖了眼,叹了口气,心里除了想念还有担忧。
门外有人敲了门。
“来了。怎么去那么久,雪花膏......”
她湿哒哒的,起了身,以为是孙宁,泡得皮肤都红嫩着,头发也耷拉在了肩头上,就去开了门。
结果门外,是顾承璟。
两人同时间皆诧异,目光短暂地流转在了彼此身上,和圆睁的眼瞳里,目光短触后,才觉不妥,一人转了身,一人则躲在了门后。
“我没有要进去。你的行李,小方去了集美旅社帮你拿回来了。我,放门口,你看看里头东西少没少。”
“好......谢谢。”
“还有西园的外卖,也放这里了。”
“好。”
他要走了。
白舒童想起了什么,倏地喊住了他,但人依旧是在门后,“等等。”
顾承璟停了脚步,转身回来。
一双凝着水珠子的纤细藕臂从门边伸了出来,五指匀称小巧,红嫩的食指上勾挂着两个蓝白金三色物件,垂穗子来回地摇摆着。
“军官长,方才见屋内有彩丝,便做了两个祥云结,希望你收下。”
女学生这会儿客气得很,从门旁露出了双弯月般的眼睛,对他笑了笑。
房内飘出了温润的杏花香气,其实,刚刚一眼就能知她正沐浴,而且是中途听见敲门声才匆忙出来的,连水珠凝挂肌理,她都还没有处理,现在额间还有点点盈透的水珠子无声滑落,从半遮脸庞过,入了颈边的长袍内。
祥云结上也晕染上了水汽。
方才匆匆一瞥,现在被她喊住了,也才看清了她身上穿着长袍,也不至于一丝不挂。
只是他来的不是时候,冒昧得,两人同觉尴尬。
顾承璟接过了东西,掂量在了手上,指腹摩挲了下,笑着说道,“刚才见孙宁手上有个桃花结,也是你给的吧。怎么不给我也整个,我这一晚上的桃花都被你打散了,该赔。”
白舒童瞥了他一眼,明明就从孙宁那听说他和上海姓白的小姐有娃娃亲,却还这样。
难怪小报记者爱写他的事。
她说,“想着军官长是空军,驾驶飞机上蓝空,这个最合适,你和上海的白小姐可以一人一个。给孙宁小姐的,是因为她未婚,才给的桃花结。”
“你合适吗?拿桃花。”
言下之意,你别不知好歹,还嫌弃上了。
她手伸了出来,“那你还给我吧,算了。”
带着湿润的温温指尖从掌面划过,瞬间收回了祥云结,只在他的掌面上留下氤氲水痕。
顾承璟都还没来得及翻转一面,看看另一边是什么工艺,手上空了,就笑着说,“还真是硬脾气,说上一句不中意的,便礼也不送了。”
“是,反正军官长也不稀罕,别浪费了。”
“没嫌弃的意思,这和做了好事,别人给我队上挂锦旗一样,都是嘉赏,给我吧。我带回队上挂着,给那帮人看看。”
顾承璟手往前来。
门却轻轻地关上,没有留缝隙,那股淡淡的香气散在了鼻边,都没给他机会,只飘出了三个字,“别勉强。”
“你......”
顾承璟吃了闭门羹,叉腰无奈笑。
女孩子还真的得罪不得,他收回了空荡的掌心,也没再说,更不方便再敲她的门,就回了楼下。
等脚步声远了,门后的白舒童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看着手上的祥云结,微微发了呆。
叩叩叩。
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她的心一紧,听外头孙宁在喊,“小嫂子,是我,开门。”
她才旋转了门把。
“我三哥哥在里头吗?这里怎么有西园的点心。”
“没,没有。”
孙宁拿来了一罐雪花膏,见顾承璟不在,就坐在床上,帮她涂,一边说着今天被教训的那个记者,“之前就抓到过一回,他偷拍照片,也是这样求饶。听了他遭遇。当时三哥哥还好心地介绍了他去另外一间爱国报刊,结果,却是又回去了。”
“小嫂子?”
“嗯?”
白舒童还是答应得生涩,一句多余的话不讲,只听她说,就怕到时候给顾承璟留下麻烦。
“你实话和我说,是不是你在上海,看了他们胡诌的新闻,吃醋来的?”孙宁表情严肃,“小嫂子,你可千万别将那画报上的事情当真,我和三哥哥互相是看不上眼的,在那报刊上出现的可没有一个不被编排,我也是恨他们恨得紧。”
白舒童不太知道他们之前的关系,便也和煦说,“没有,我没看过那报纸,多留一天,也不是吃味。是有另外的事。”
“那就好,别信。”
“好。”
今晚她得借住一宿,谎话还得圆到明天。
对于孙宁的热情,她有点不自在,至少还不如在知她底细的顾承璟面前自在,就推托人乏了,道了晚安。
她心里同时也记下了这洋房的地址,就想着等到了上海安定下来后,就给他们报恩寄来东西。
这一夜,她睡得还算安稳,第二天也不再劳烦他们送,她起了个大早,将屋内的衣服和被褥全都叠得整整齐齐的,就出发去了码头。
她乘坐的轮船也刚好在白鹅潭,望着满江上的舢板和渔家木船,乘着海风,她提起了行李,便头也不回地上了船。
这是1932年的夏季,白舒童不知道,她这一去,将有十来年的光景,再也回不来邱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