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鹰尚未落地,一名中年太监踉跄着跳了下来,连滚带爬的跑到近前。
白衣男子停下脚步,目光中毫无波澜。
中年太监看了眼洞开的大殿正门,浑身没来由的颤抖了起来,哆哆嗦嗦将圣旨奉上,结巴道:
“圣、圣、圣、圣旨!陛下命王爷即刻收兵,不、不、不、不能杀!”
白衣男子接过圣旨扫了眼,将圣旨扔回给中年太监,道:
“晚了。”
留下一句冷语,白衣男子大步离去。
中年太监直接瘫软在地,脸上再无血色。
白衣男子独自走向山下,很快消失了身影,围着云缺的一群军兵不知所措,纷纷收起刀剑。
云缺这时候看明白了。
刚才那位白衣男子是大唐的王爷,率兵前来清剿雷音寺,把庙里的和尚击杀一空之后,皇帝后悔了,追派圣旨,结果圣旨来得慢了一步,雷音寺已经不剩活口。
云缺心里直纳闷。
大唐皇帝怎么出尔反尔,举棋不定,派了兵又反悔,这下可好,佛门圣地被屠戮一空,大唐估计与佛国两字再无关联。
目睹雷音寺的劫难后,云缺终于想通了为何晦心禅师不远万里到学宫教书,胖和尚料到会有此劫,他想为佛门寻条后路,在学宫之内为佛门留一份火种。
理解了晦心的真正目的与无奈之后,云缺想起阜南王说过的应劫之人。
佛门之劫已经结束,雷音寺就此灭门,谁来应劫也没用了。
云缺反倒轻松不少。
要不然背着个应劫之人的包袱,没准什么时候就得替佛门背黑锅。
应劫俩字,在别人看来玄奥莫测,在云缺眼里等同于黑锅。
应劫,就是背黑锅。
既然大唐皇帝已经下旨,云缺即便是和尚也无需担心,朝着周围军兵笑了笑,道了句告辞就想下山。
反正你们皇帝都说了不能杀和尚,圣旨之下谁敢忤逆。
“你别走!”
中年太监猛地爬起来,冲到近前抓住云缺的胳膊上下打量道:“你是雷音寺的和尚!”
“非也非也,我是来挂单的,既然雷音寺不方便,不打扰了。”云缺说完想要甩开对方。
结果中年太监非但不撒手,反而两只手一起上,死死抓住云缺的胳膊,招呼道:
“都来帮忙!不能这位大师走掉!”
呼啦一声,冲上来十几号,抓胳膊的,抱大腿的,勒脖子的,揪耳朵的,把云缺按在原地。
云缺此时切身体会了一次什么叫满身大汉。
“你们干什么!圣旨说了不杀和尚!你们敢抗旨不成!”云缺恼怒道。
“我们不杀和尚,我们怕你跑了!”中年太监犹如看到救命稻草般说道:“你是雷音寺最后的和尚,佛门圣地的独苗!你得跟我回皇城!”
“我真不是雷音寺的和尚,我是禅杖寺的智杖禅师!我来挂单的,混口饭吃就走,我跟雷音寺没关系!”云缺一个劲的解释,甚至不惜报出法号。
“挂单就算!你到了雷音寺,就是这里的和尚!”中年太监笃定的道。
“我还没挂单呢!我刚上山呀!”云缺道。
“你挂单了,大家都能作证!”中年太监朝着周围军兵道:“你们说是不是!”
军兵们齐声高呼:
“对!他挂单了,我们都能作证!”
“我亲眼看见他挂单的,他就是雷音寺最后一个和尚!”
“他是雷音寺的智障大师,我认得!上次烧香见过他!除了智力有障碍之外,人可好了!”
“阿弥陀佛,大师你就从了吧!”
这群军兵显然都不傻,皇帝圣旨来晚一步,雷音寺再无活口,回去之后,皇帝必定震怒。
皇帝不会自己罚自己,那么少不得有人出来背黑锅,传旨的太监与这群军兵估计都没什么好果子。
如果雷音寺还剩一个活口,说明佛门圣地还有一份生机,不算灭绝,回去之后大家都好交差。
所以中年太监才抱着云缺不撒手。
云缺此刻无奈至极。
我来送个信儿而已,没替佛门应劫,倒是替你们一群军兵和太监应劫来了。
你们回去是死是活,关我屁事啊!
云缺很想挣脱束缚溜之大吉,怎奈旁边的高手太多,可能怕普通军兵拦不住,十来个五品境界的头目全都围了上来,抱着云缺不松手。
刚才是满身大汉,现在是满身金身。
中年太监好言相劝道:
“大师辛苦了,跟我们回去一趟,放心,陛下不仅不会杀你,还会帮你重建雷音寺,延续佛门香火,到时候大师拿了好处,想要去何处云游即可去何处云游,岂不美哉!”
云缺实在没办法了,只好先答应下来。
不答应不行了,云缺看到旁边有人已经开始拿出绳子,准备把自己绑走。
中年太监大喜,道:
“大师到了皇城有何吩咐,咱家一定全力满足!小人叫鱼朝,大师千万别客气。”
云缺愁眉苦脸的道:
“鱼公公能不能先松手,我快被你勒断气了。”
鱼朝连忙松开手,其他人也纷纷松开,不过都跟在云缺身旁,生怕云缺逃了。
在这群官兵眼里,云缺可是他们不背黑锅的希望,唯一能抵挡皇帝怒火的工具人。
“大师,咱们现在出发,回皇城。”鱼朝陪着笑脸道。
“等一下,我要去庙里一趟,送封信。”云缺揉着脖子往大殿走。
鱼朝与一众头目亦步亦趋的跟在旁边。
进了大殿,云缺暗暗心惊。
入眼的,全是尸体!
高大的殿宇内,几乎被尸体铺满,古老的青砖完全染成血红之色。
穿过大殿,云缺在庙里走了一圈,几步就能看到一具尸体,大致估算了一下,差不多上千名和尚被击杀。
雷音寺里再无活着的僧人。
在寺庙最后方的一座禅房内,云缺看到一位干瘦的老者尸体,披着袈裟,盘坐房中,应该是住持方丈。
老和尚的尸体向前佝偻着,右手五指下垂,顺着手指滴落血迹。
左手则放在膝盖上,手心朝上,五指朝前,好像等待着接取东西的架势。
尸体闭着双目,毫无生息。
云缺看到老方丈的模样,不由得皱了下眉。
对方左手的模样,在云缺看来仿佛在等待着接信。
信,就在云缺身上。
只是晚来一步,老方丈无法看到晦心禅师的书信。
云缺迈步走进禅房,将书信放在老方丈的手里,随后双手合十,朝着尸体深施一礼。
心里念叨着勿怪勿怪,不是我不想快些来送信,而是晦明那老秃驴不让我走啊……
“慢慢走,不着急……”
云缺呢喃着晦明禅师临终前的叮嘱,忽然神色一怔。
莫非,晦明老和尚料到雷音寺有此劫,特意把自己困在禅杖寺半月时间,从而避开危机。
站在禅房内,云缺心里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信虽然送到了,但庙里没了和尚,即便信里藏着天机也没用了,一切都为时已晚。
沉吟了良久,云缺看向尸体。
随后云缺觉得有些奇怪。
之前老和尚空着手的时候,看似在等待着接信,现在手里多了书信,反而给人一种谦让的感觉,好像在将书信让给云缺。
尸体一动没动,手里有书信与没书信的时候,看起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
云缺暗暗称奇。
佛门圣地果然不简单,仿佛一切都暗含佛理,让人想不通究竟。
拿过书信,云缺拆开火漆封盖的封皮,从其中取出信件。
既然答应过在雷音寺当一天和尚,云缺不再客气,就当自己今天是雷音寺的和尚,反正信送到了却没有活人看,那自己就代为一观,看看信里到底写了什么重要的天机。
等打开信纸,云缺变得瞠目结舌。
纸上根本没有字迹,白纸一张!
无字之信!
云缺迷茫起来,这是什么哑谜?
晦心禅师到底要送来什么消息?
还是说,送信只是个由头,晦心禅师真正的目的,是让自己这个送信人抵达雷音寺?
究竟是来送信,还是来送行……
云缺百思不解,又找不到人问清究竟。
晦心与晦明都已经陨落,如今雷音寺的方丈也死在眼前。
大唐佛门,估计没什么高僧了。
想到这里,云缺再次看了眼尸体。
晦心与晦明的修为造诣,都不低,尤其晦心禅师,能在学宫任教,能以一己之力灭杀上千巫族,可见修为之强。
眼前的老和尚作为佛门圣地雷音寺的方丈,自然不会是泛泛之辈,肯定有着强悍的修为。
为何死得如此简单?
是刚才那位白衣王爷太强,还是其中另有缘由?
疑惑间,云缺看向老和尚垂下的右手,五指上还有血液在缓慢滴落,在地面汇聚起一小滩血迹。
当看到那血迹之际,云缺目光一动。
血液看似杂乱,如果仔细辨认的话,居然组成了一个字。
毒!
老和尚在临终之前,以如此隐晦的方式提醒后来人,他真正的死因!
死于毒杀!
云缺愣怔片刻的工夫,再次滴落的血迹便将毒字彻底掩盖,再也看不出字迹的轮廓,只剩一小滩冷掉的血液。
如此巧合,让云缺心惊不已。
自己早来一步,字迹尚未形成看不出来。
自己晚来一步,字迹被后面的血滴掩盖,更看不出来。
实在太巧了!
毒杀……
云缺在心里呢喃着这两个字,由此猜测出真正的凶手,未必是白衣王爷,也许在那位王爷率兵抵达雷音寺之前,有人提前下手,重创了老和尚,因此当大军来袭,庙里的和尚难以反抗,很快被斩杀一空。
到底是谁在暗中下手?
叮当。
云缺正疑惑间,耳畔忽然听到清脆的铃铛响动。
听不出声音的远近,仿佛就在耳边,又模糊得犹如远在天边。
云缺四下看了看。
没看到铃铛,反而看到一只奇怪的飞蛾。
飞蛾本身很普通,正从门口飞进禅房,可奇怪的是,飞蛾竟悬停在半空,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术。
太监鱼朝与一众军兵首领始终等在门外,其中有几人不耐烦正在来回走动,这些人此时纷纷定住身形,有人刚迈起脚步,有人正要落脚,全都变得一动不动。
鱼朝抄着手,瞪着眼睛往禅房里瞧着,眼皮纹丝不动,如同木雕泥塑。
此刻的禅房周围,仿佛时间随之停止。
“怎么回事?”
云缺自己能动,不知发生了什么,他转身看向老和尚的尸体。
这时本已经死去的老方丈,突然间睁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