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见吧,她忽然下定了决心。
艾莉奥丝撑开虚掩的眼皮,晃晃悠悠地走到岸边,她扒开系在木桩上的缆绳,跳到小船里,趴向船沿用前爪划动控制它前行。还好只是拐个弯的距离,越过凸出的石壁,她很清楚地看见黑湖的草坪。
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小船是否会飘走,她又跃到了岸上。
爪子是湿漉漉的,踩在被青草覆盖的泥地上很凉,很折磨,她不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
她沿着湖岸走,山毛榉与香樟树交错排列,她靠它们掩映身形,也靠它们寻找布雷斯。
好些时候她都体力不支,却还是硬撑着走下去,她也从来没有发现黑湖这么大呀。
就在认定布雷斯已经离开的时候,她忽然在不远处看到一道虚影。
布雷斯倚靠着香樟树根坐在蓬草里,黑袍和树冠覆盖着他,月亮一点也照不到他身上。
她缓缓靠近他,以一只狼的身份,狼爪踩踏的簌簌声惊动了他。
布雷斯迟钝地面对她的方向,紧绷着身子,依靠月亮辨认她模糊的形状。
艾莉奥丝怕吓到他,乖巧地坐了下来,她无害地歪了歪脑袋,看向他。
他没有戴那副金框眼镜,于是她能很明白地读出他眼睛里的忧伤。
“是你啊,小狗。”他淡淡地弯起唇角,讲话带着一点不清不楚的鼻音,“我常常在这,却没有见过你。”
他虽然在笑,但没有让她感到真的快乐,即使是轻松的语调,也透露着隐约的怅然。
艾莉奥丝摇了摇尾巴,朝前走去,在他平放的腿边停下。
“这么晚了,你来这里也是为了等人吗?”他问。
布雷斯的视线不聚焦,艾莉奥丝不确定他能不能看清自己的动作,她也不敢朝他发出狼的嚎叫,于是干脆什么都不做。
“我在等一个女孩。”他望了一眼月亮,似是在自言自语,“但她应该不会来了,我一早就知道的,所以我没有点灯,这样就不会看清失望的路。”
艾莉奥丝仍然不语,他无声地轻叹,继续喃喃:“不过还好她没有来,我又骗了她。我并不走运,我没有兔子玩偶,没有机会开奖,也错过了她的期限。”
艾莉奥丝默默埋怨——看吧,他果然是个坏蛋,每句话都在戏耍她。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沉默,空气是静止的,流动的只有风。
“我可以抱抱你吗?”远处城堡亮堂的窗户一扇扇暗淡下来时,他突然这样问。
布雷斯摊开手,深深地望着她。
那是他少有的眼神,不那么深沉,也不那么多情,犹如无垠的星系,可是黑洞在扩散。
他很孤单,很需要一个拥抱,很需要一点能量。
那就纵容他,做他今晚的小狗吧。
艾莉奥丝主动趴到他的大腿上,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手,表示她的许可。
他触摸到了她,于是将她抱到了自己的身上,努力地看清她的模样。
星星是湖的鳞片,月亮是珠圆,风把它吹得摇曳,像晃动的纱帘。
她不是隔着纱看他,他就在眼前。
他的呼吸飘散着淡淡的酒精味,却不是醉醺醺的,他的眼睛迷离却清明。
他是哪里来的酒呢?他又干嘛要喝酒呢?她不是很懂他,一直都不太懂。
“但事实上,我也都习惯一个人过这样的夜晚。我喜欢看月亮,我想趁还能看清它的时候,记住它的光亮。我不喜欢睡觉,梦里会想起很多不好的事情,会发生很多我不能控制的行为。”
布雷斯很可怜,可她不能总怜悯他,怜悯又不是爱。
尽管这样想,她还是尽力伪装成小狗,夹紧嗓子“嗷呜”了一声。
布雷斯愕然地展开了眉毛,艾莉奥丝急忙闭上了嘴。
算了,她也只能做到这样了,“汪汪”太蠢了。
“你是觉得我太吵了吗?其实有很多话我是想对她说的,于是我喝了一点酒。不过现在想想就算她来了,我也未必说得出口。只有你听不懂,我也只敢对你讲。”
他看起来一副很精明的样子,居然也会猜错,她明明是单纯想给他一点回应,好让他不要误以为自己已经睡着,哪怕她现在真的已经昏昏欲睡。
艾莉奥丝把爪子放到他的手腕上,柔软的肉垫毫无章法地抚摸他。
没关系,我在听,你什么都可以讲。
可是他什么都没有再说,视线在黑暗里摸索,定格在了她的绿眼睛里。
就在艾莉奥丝因为以为自己就要被他洞穿而心慌转移目光的时候,他抬起了她的下巴。
“我们也许不止见过一次。”
这话令人惊骇,她咽了咽口水。
“在船屋里,也是你,对吗?”他问。艾莉奥丝的心又沉了下来。
她点了点头,又怕他看不见,轻轻“呜”了一声。
他笑了起来,眼底焕发光彩,硬朗的眉毛也有了生机,他好像很喜欢她的小动作。
“你很像一个人。可惜你不是我的,她也不是。”
布雷斯将手覆在了她毛茸茸的爪子上,虚虚地握住她。
而她感到疲惫,下巴顺势放到他手背上。
她眯着眼睛,然后闭上,布雷斯的面容逐渐朦胧,最后得到一场梦。
在这个夜晚,有人惧怕月亮,有人渴望月亮,有人成为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