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潇潇如雾,惹人遐想。
初宁梳洗后悄声来到内室,借着晦暗的光线,可见嬴政已躺在床上。初宁慢慢走到床边坐在嬴政身边,看着他浓密的眉毛和高挺的鼻梁,不由得伸手想轻轻抚摸。不料,刚一抬手就被嬴政忽然伸手紧紧握住,“还知道回来啊?”
嬴政一手掀开被子,一手将初宁一把拉进自己怀中,紧紧抱住道:“真是让寡人好等!”
“你是装睡!”
嬴政笑道:“刚梦见你,你就回来了,你说这是什么?”
初宁亦笑了:“你梦见我什么了?”
“梦见你把我一人丢在双清院。”
初宁道:“我哪里敢啊?”
“今日不就又不理我了?”
“哪有?”初宁躺在嬴政怀里,忽然觉得此刻窗外沙沙的雨声,如歌般惬意美妙,她柔声道:“谢谢政哥哥在这里等我。”
嬴政温声道:“我会一直在的。”
初宁抱紧嬴政,享受当下的温存。韩国已经送来公主,其余各国一定也不会光看着的。初宁努力安慰着自己,她的政哥哥,秦国的王,将来的天下之主,她不在意他身后将会有多少女人,她只要他的心,只要能站在他身侧的唯有她。
这般想着,她的声音如山抹微云,迷离而浪漫,“今日我带着扶苏,他一直蹦蹦跳跳地跑,走还没学好呢。”
嬴政亦是感慨地笑了:“甚好,扶苏也开始成长了。”他忽然翻身欺上来,“我们也得抓紧生下我们两个的孩子。”
初宁揽住嬴政的脖子,笑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云淡碧天,日子也如水般平静。昌平君在韩国密探回报,韩桓惠王在世时,非常宠爱公主玹的母亲孙美人,甚至超过了韩王安的母亲桓惠后,于是在韩王安继位后,公主玹及其母亲的处境便难了,一年前孙美人病故,再然后王妹玹被送往秦国。
初宁不免有些同情,便常邀请玹一同游玩,亦是试探她的为人。几次相处下来,发现她一直娴静温柔,不多言语,便少了许多敌意。但她身子极弱,入秦以来一直断断续续的病着,只得仔细调养着。
山上的树林叶被秋风染成了红黄色,秦军又浩浩荡荡地攻向魏国,不日便攻下魏国衍地,魏王为解除兵威,送美人入秦以图存。魏女知岐入秦,封长使居映月殿。
初宁念着过去和魏王有些许交情,故而待魏长使宽厚许多,当然与人为善是一回事,信任与否又是另一回事。
魏长使貌美绝伦,且性子开朗,她知道初宁以前差点成为魏国的王后,所以一来也不把自己当外人,同初宁是自来的亲热。
因着魏长使常在宫里四处走动,她为人又晓事热情,与宫人们都相处得来,很快便盖过了韩美人初来的风头,得到了大家的好感。
彼时又下过几场细雨后复又放晴,更添秋高气爽,本早已是过了秋狝的最好时节,初宁忽来了兴致,便缠着嬴政要出宫狩猎。嬴政只得依她,于是下旨择日骊山狩猎,贵族百官随行。后宫人少,初宁都让同行,除了又在病中的韩美人。
这日阳光灿烂,风意逍遥,众人来了宫外,少了宫里那些束缚,都快活了些。嬴政下令,当日所获最多者,可准恩赏,大家的兴致更高了。
扶苏第一次见到广阔天地,高兴得咿呀叫个不停,一直拉着云容乱蹦。魏长使不善骑射,便和云容一道在看台陪着扶苏。
初宁和嬴政策马奔腾而去,身后跟着陪猎的贵族官员。姮若站在看台上,目光紧紧跟随着蒙恬的背影。
云容瞧见,不免笑道:“王后让你和她一起去狩猎,你怎的不去?非要在这巴巴望着?”
姮若道:“王后是抬举我了,可我心里有数,不能越了规矩,我现在不过侍女而已,怎能同去?”
娉柔在一旁听了进去,心里多了计较,悄然离去欲去寻熊睿。她心里想着王后是知道自己善骑马打猎,为何叫了姮若却不让自己跟着去狩猎?难不成她已经看出了自己的心思?胡思乱想间,不知不觉走到树林边才回过神来。这里已快到围猎边界,实不能久待,正欲离开时忽然看见前方还有一个清瘦的人影,心下好奇,遂跟了上去。
走近几步,她便认出眼前人,正是右丞王绾之女王媛,娉柔惊讶道:“阿媛姐姐,你在这里做什么?”
王媛不料身后有人,被吓了一跳,她转身看见是聘柔才顺过气来,于是捂着胸口道:“好妹妹,你可吓坏我了。”
聘柔道:“我才不吓人呢,是姐姐自己心里有事。”
王媛拉过娉柔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聘柔笑道:“我是跟着姐姐你来的,这快进围猎了,可是危险呢,姐姐快和我回去。”
“什么时候跟着我的?”王媛问道:“可还有别人?”
娉柔想了想道:“没有旁人,姐姐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王媛忽的红了脸,欲言又止。
娉柔道:“姐姐若有不便不说就是了,先离开这里罢。”
王媛红若桃花的鹅蛋脸更鲜艳了,堪比天上明媚稳静的太阳。
猎场的阳光和颜悦,树林透过光有些许晃眼,初宁骑着骏马,穿行在静谧的树林间,搜寻猎物。林间忽然出现一只小鹿,初宁眼疾手快,立即搭箭挽弓。羽箭顺风而去,眼看就要猎中小鹿,岂料旁边树下忽地窜出一个人来,替小鹿挡中了羽箭。
初宁惊得忘了出声,直到那人倒下,她才反应过来,立即收箭下马。
“宁儿!危险!”嬴政从后方赶来,下马拉住初宁,一时间护卫都聚集于此。
初宁忧心道:“我好像误伤到人了。”
嬴政沉声:“这里怎么会有人?莫不是刺客?”说着示意蒙恬带着护卫前去查看。
不一会儿,只见蒙恬抱着一个女子走来,初宁一下认出那是王媛,而她的羽箭正中王媛肩上,此刻已是血流不止,王媛也已经晕了过去。
初宁惊道:“她怎么会在这里?”
嬴政皱眉道:“先送回帐中医治!”
出了这事,大家都没有了狩猎的心情。所幸医师诊断,羽箭并未伤到要害处,只要多加修养便好。不过拔箭还是让人吃了些苦头,原本因失血而晕过去的王媛被生生疼醒。
王绾本也同行,知晓后立即赶来,虽然担心女儿伤势,但还是自责道:“都是臣下失职,没有看好家眷,以致小女误闯猎场,惊扰了王后。”
初宁虽有歉意,但更多的是不甘,为何自己误伤的偏偏是王媛,旁人不知,她是了解王媛的,从小她便同自己一样爱慕嬴政,此次误伤只怕不会就此过去的。
嬴政本以为初宁会道歉,不料她却是一言不发,于是解围道:“是下人们无用,连围场也看不住。”
初宁沉住气:“终是我误伤了阿媛,对不住她。”
王媛虚弱道:“王后切莫难过,是我自己不好。”
王绾道:“你为何回到猎场之内?不是让你们在看台散散步就好。”
王媛娇弱咳了几声,“我看见那小鹿可怜,想抱它回去,一时忘记了身在猎场之中。”
立在初宁身边的魏长使奚道:“你为小鹿可怜,殊不知现在自己受伤了比那小鹿更可怜。”
初宁道:“阿媛现在的情形也不便再远行,不若就先在骊山行宫把伤养好。”
嬴政颔首同意:“如此也好。”
初宁嗯了一声,对王绾道:“行宫虽来得少,下人物件也是不缺的,回头立马让夏无且来医治阿媛,丞相只管放心,我必将活蹦乱跳的阿媛还给你。”
狩猎就此结束,聘柔自请留下照顾王媛。回到宫中,一无所获的初宁难免闷闷不乐。
云容抱着熟睡的扶苏,安慰道:“你别担心,王家小姐的伤不重,夏医师仁心仁术,一
定能治好她的。”
“我相信夏无且的医术。”初宁道:“只是姐姐你不知,那王媛从前就爱慕大王,今日
她会出现在围场之中被我的箭射中绝非是巧合,所以我才建言让她远在骊山养伤,不然大王看中她父亲,说不定会让她到宫中修养。”
云容想了想道:“这也是一时之法。”
“是啊。”初宁却又叹道:“王绾从前是我们师长,如今在朝中与我父亲不相上下,如要提携他女儿,也是应当的。”
云容笑道:“妹妹既然想明白了,又作何不开心?且今日我看大王对她也并无过分的关心,就算将来真纳其为妃,也不会因为私情。”
初宁抿嘴:“是这个理,可我想到她从前送大王玉佩,心里就不痛快。”
云容点着初宁的额头:“大王逸群之才,肯定令不少女子着迷,人人的醋你都吃,迟早自己被自己酸死。”
初宁笑道:“那姐姐有没有被大王迷住?”
云容看着袖口上绣着的紫荆花,缓缓道:“如果我先遇到大王,我想是会心动的。”
初宁轻叹一声,“你老是劝我不要想着过去了的事,可你自己也没放下。余生还长,姐姐总不能一直守着回忆过日子。”
云容温柔望着扶苏,柔声道:“我只守着他就好了。”
兰池宫的梅花红艳而不谄媚,冬日里,初宁是最爱去暗香沁人处寻梅,折了梅花,取下花瓣,烹做小食,正解闲趣。那日,初宁正在兰池宫中用梅花练手,夏无且来禀报,王媛的伤已痊愈,可以回城了。
初宁对永巷令田全道:“如此,安排人送她回府,另外把上次猎的白狐毛做的大氅赐她,以示我的歉意。她伤势方愈,严冬里还得好好照顾着,夏医师也需得定期去替她把脉调养。”
田全和夏无且领命退下,初宁带着她做的梅花酥到章台殿,这次她自信手艺好了许多。到章台殿,赵高行礼道:“拜见王后,王后怎亲自来了?”
初宁挑了挑眉,道:“大监话里有话?”
赵高垂首沉静道:“非也,只是刚才娉柔姑娘才来过。”
初宁回头看向紫莲,紫莲亦摇摇头,她回首道:“娉柔来此作甚?”
赵高低声道:“在内殿面见大王,小人未在其间,不得而知。”
初宁回想聘柔照顾王媛多日,今日来见,定与王媛有关,她抿笑道:“论细心,无人比得上大监,有你在大王身边侍奉,我便放心了。”
赵高恭顺道:“为王后尽心是小人之幸。”
初宁步入内殿,嬴政放下竹简道:“今日做了什么?”
初宁奉上梅花酥,嬴政尝过后,点头夸赞道:“果然比上次好了许多,是怎么做的?”
初宁道:“魏长使给我想的法子,这次的花瓣我先蜂蜜腌过了,所以才不苦涩,多了几分清甜。”
“她还懂这些?”嬴政见初宁对于夸赞并不十分开心,问道:“怎么了?若是烦累了,不做这些也罢。”
“不是。”初宁望着嬴政道:“今日夏无且来回话,王媛已经痊愈,我便安排人送她回家了。”
嬴政自是知晓她的心中的小算盘道:“昨日我也听闻,蒙武向王绾提亲,想要蒙恬娶王媛。”
初宁着实惊讶,楞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是蒙大哥的意思吗?”
嬴政道:“今日我问过蒙恬,他心无所恋,不过是遵父母之命罢了。”
初宁道:“但也不该违了蒙大哥的心意。”
嬴政漫不经心道:“那他的心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