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蓝衫的府邸。
躺在火炕上的沐蓝衫已经沉沉的睡去,香兰和小厮轻手轻脚的收走了炕桌,又点燃了一炷安神的素香,把一床锦被轻轻的搭在了沐蓝衫的身上,才起身下了地。
披上沐蓝衫的那件大氅,香兰推开门走进了院子当中,她感觉喉咙里梗得难受,胸口像是压着什么东西一样喘不过气,不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她感觉要被憋死了。
冬夜的寒气扑面而来,香兰仰起头闭上了双眼狠狠的吸了几口,顿时,周身舒泰了不少,晕晕沉沉的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她裹紧了大氅,蜷曲起身体蹲在了廊檐下,大氅上沾染了沐蓝衫的气息,一股浓冽的檀香味钻进鼻子里,香兰拥着毛茸茸的狐狸领子,深深的吸着,仿佛被她深爱的男人紧紧地拥在了怀里,她的嘴角露出满足的笑,可眼里的泪水却像断线的珍珠一样止不住的往下滴落着。
腊月二十三是沐蓝衫二十三岁的生辰之日,三年以来,自打她和她的风哥在皇城里“偶遇”,每年的这一天,她都要准备一桌北关的美食来给他庆生。
三年来,她一心一意的对他,陪他说说家乡的景况,更多的则是向他提供她的老板白樱的动向。
只是沐蓝衫不会想到,与此同时,她也在把沐蓝衫的动向源源不断的提供给白樱。
香兰,她是白樱安插在沐蓝衫身边的眼线!
香兰经常回想起生活在北关时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阿爹是沐家军的一名将官,虽然不苟言笑,可是对阿娘十分温柔呵护,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女儿更是爱如珍宝。
虽是女儿家,可是北地民风开明,女孩子也可以抛头露面,香兰那时候最喜欢和邻家小姐妹一起去阿爹的练兵场看士兵们舞刀弄枪,在那里,沐家的小儿子沐风,是所有北地少女倾慕的对象。
他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厚实的胸膛,窄窄的腰身,修长的双腿,光是背影就让人心动,更何况,他还有着如同雕刻一般俊朗深邃的面孔,训练场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那么潇洒有力,流畅从容,纵然是站在成千上万个身着同样的铠甲的兵将之中,香兰也总是能准确的认出他。
沐风是填满香兰少女时光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异性。
要不是沐家的狂妄自大,所有的一切都不会被打破!
一夜之间,抵挡过周边数个别国入侵的沐家军居然被一群毫无章法的义军打破了防线,溃败几十里一路退回北关,当初有多么意气风发,现在就有多么狼狈不堪,人皇震怒,居然相信谗言,说是沐家军故意战败,想联合义军一起造反。
听阿爹和周围的叔叔伯伯谈论,香兰才知道,惨败的原因不过是因为轻敌,所向披靡的沐家军没把这些散兵游勇放在眼里,岂料这一仗败得如此迅速,改变了北关所有人的命运。
阿爹受到株连,连同几千的沐家军大小头领被解到皇城,听候发落。
十几万的沐家军全部被重新分编拆散,发放到各州。
又从各州调集军队充入北关,整个的沐家军不复存在。
百姓们失去沐家军的庇护,受到新到的驻军各种盘剥欺侮,生活苦不堪言。
新到的守将,排挤所有和沐家有关的一切,沐家军的家属首当其冲。
家里的一切被收归州衙,香兰和母亲变得一无所有。
被呵护一辈子的阿娘受不了这种变故和打击,一病不起,很快撒手人寰。
家破人亡,香兰只剩下孤身一人,没有依靠,没有收入,没有希望......
好多北关的乡亲不堪忍受新来的守将和士兵无尽的勒索和骚扰,携家带口开始逃离,原本人丁兴旺,富庶安定的北关,一时间十室九空,满目荒凉。
香兰那年才十六岁,已经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那些血气方刚的驻军们,除了抢夺百姓的财物,年轻的女子也是他们的猎物。邻居大婶看着她长大,不忍她被糟蹋,给她换上发臭的破旧衣服,用头巾缠住头脸,带着她一起踏上了逃亡的路。
沿路上,不止北关的乡亲,各州被苛捐杂税逼得有家难回的,天灾之后颗粒无收外出讨饭的,躲避征兵征丁的难民满目皆是,第一次离开家门的香兰,这才知道,北关以外居然早就已经是这样一番地狱模样。
投亲靠友的乡亲们逐渐开始分散到各地落脚,香兰四顾茫然,她不知道要去投靠谁。
只有阿爹在皇城生死未卜,香兰不顾邻居大婶的劝阻,执意跟着一个也要到皇城投靠亲友的远得不能再远的一个远房姑母去皇城。
那时候年纪小,倒不觉得累,只是每天都很饿,好像没有一天能吃饱饭的时候,残羹剩饭,甚至树皮,草根,田鼠,这辈子都想不到能吃的东西都吃进了肚子,只要能活着。
姑侄二人历时几个月终于走到了皇城,到了地方才知道,人皇收了沐风做了男宠,北关的全部将官和士兵因此躲过一死,早就已经得到赦免放回去了。
香兰不知道当时是怎样的心情,阿爹平安的回家了,虽然没有在皇城相遇,他终究是捡回了一条命,作为女儿,她总算是放下了心。
可是这一切,却是她心目中那个山一样伟岸的男人做了人皇的男宠换来的,情窦初开的少女,虽未经人事,可是男宠这个词她还是懂得一点。香兰的心在那一刻为沐风这个名字开始滴血。
那几天,香兰的整个人都是空的,她不知道自己每天都做了什么,去了哪里,见过哪些人,她仿佛被抽走了三魂七魄,只剩下一具躯壳。
直到有一天,她被推到了一面菱花镜前,她才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姑母不见了,一群叽叽喳喳年纪相仿的姑娘们进进出出的来这间屋子里来看她。
而她自己,身上那件破烂不堪,臭不可闻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换下,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已经洗过了澡,洗过了头发,,此刻的她被收拾的又干净又漂亮。
一个年纪大点的富态女人坐在镜子后面,她看出香兰眼神的变化,知道这个呆傻了好几天的姑娘已经还过了神。
从她的口中,香兰才知道,自己已经被姑母五十两银子卖进了妓院。
直到那时,她才恍惚的记起,姑母抱着她痛哭了好久,帮她洗澡梳头,喂她吃东西,领她进到了这个屋子......
她当然知道等着她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可是她却没有哭也没有闹,平静得连老鸨和那些姑娘都有点害怕,只有香兰自己知道,这个世道,连叱咤疆场的少年将军都难逃做男宠的命运,自己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