玱玹安静地站着,目光沉如死水。
小夭往前错了半步:“哥哥?”
玱玹看她良久,忽然上扬嘴角:“小夭,十三个月了,你怎么不回来?”
“哥哥!”小夭道,“走之前我就说了,我想回去时自然会回去。你离开轵邑干什么?你是西炎的王,你不该来皓翎啊!”
“小夭,”玱玹走过来,只是问,“你为什么不回来?”
小夭坦白道:“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玱玹温柔地问,“为什么?小夭,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他不对劲,西炎玱玹现在很危险。】
小夭一惊:“哥哥,我现在真的不想……”
玱玹打断她道:“小夭,我想知道为什么。”
〖邶,你快离开。〗
“哥哥,我们和以前不一样了。”小夭说,“我正在努力接受这种不一样,但是现在还没有成功,我就不想回去。”
眼睛里有了光亮,玱玹脸上的笑容就显得真心了很多:“所以,不是因为别人,对不对?”
〖别人?〗
小夭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邶。
玱玹也看向被小夭有意无意遮掩着的人,道:“防风邶。”
〖邶……〗
【别担心。】
邶伸手拂开小夭,行礼,微笑:“陛下。”
玱玹不说话。
邶笑意从容,不卑不亢。
玱玹道:“防,风,邶。”
邶点头。
“你好像很清闲。”
“不清闲不清闲,他可忙了,这就要走了。”小夭忙道。
〖快走快走,不能让哥哥发现你是相柳!〗
邶道:“不算清闲。否则我也会长留皓翎。”
【恐怕西炎玱玹已经猜忌了。】
玱玹嘴角往上抬了一下,立刻又收回去:“不送。”
“我是来看望小夭的,于公于私都不敢劳烦陛下相送。”邶说完,灭了灶里的火,洗了手,松开束起的衣袖,单手负于身后,悠然往外走。
路过玱玹,他说:“时日无多,好好珍惜吧。”
相柳笑道:“不劳费心。”
〖玱玹来肯定带了暗卫,你小心点!〗
【回辰荣山之后你要警惕辰荣馨悦,身为辰荣氏的直系血脉,那般贬低辱骂赤宸,可见人品。】
〖我记下了。〗
邶离开了。小夭心想,这个妖怪,他不仅了解她,还把什么都猜到了——玱玹亲自到来,她不可能不顾他的安危在此处僵持,这中原是必然要回去的了。
“小夭,”玱玹不愿意相信,“防风邶都走了,你还在注视?”
小夭回神,道:“只是在想事情。”
“想谁?刚离开的防风邶吗?小夭,你在皓翎的这十三个月,我每每给你写信,你却从来不回。我以为你是接受不了我娶了那么多女人,还立了王后。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小夭,你……你和他相伴?”
小夭忙道:“邶并没有经常过来,真的。阿念常常陪我,她清楚,你可以问问阿念。”
玱玹摇着头:“你变了,小夭,你因为他不想回去……”
小夭道:“不是因为他!我方才说得很清楚明白,哥哥,你不是听进去了吗?现在怎么又把脑筋转回去了?!”
玱玹道:“不信,我不信,我这辈子啊,也就这样了,说好守望相助的人要离我而去了。”
“哥哥……玱玹?!”
“你不愿意回去,他在这里……相柳要把你抢走了,你要为了相柳离开我了……”
“相柳从来没有抢我!我不回去也是因为我自己!不是相——”小夭猛地变了脸色,难以置信地道,“哥哥,你诈我?”
玱玹面色晦暗:“果然,果然,防风邶就是九命相柳!你早就知道了,防风邶就是九命相柳!”
小夭极度震惊:“方才你装出失魂落魄的样子,你试探我,你在套我的话?!西炎玱玹!”
“小夭!你瞒着我,和九命相柳关系……你知道你是谁、他是谁吗?我和他迟早会有一战!防风邶要杀我、九命相柳也要杀我,你和他……小夭,”玱玹痛苦地道,“你瞒着我,选择了他吗?”
——我和西炎玱玹之间只有两条路,他杀了我,或是我杀了他。
——你们身份对立,玱玹和他终有一战。
小夭忽然冷静了下来。
“你怎么猜到他们之间的联系。”
玱玹道:“‘酒晕半熏弯月眼,春风笑满桃花面’,你还记得吗?你在辰荣府唱的歌,第二天,馨悦唱给了我听,还猜测谁的相貌会是这诗文里的绝色。我猜可能是防风邶,但是防风邶只能算‘人外人’,并不曾和你相见在‘山外山’,更不像‘月下仙’。”
“后来你与防风邶交情愈深,你在梅林遇刺之后他却没有出现,你养伤的几十年也很少露面。可是你醒来之后非但不与他疏远,反而更亲近了。日夜形影不离。从泽州回来的那晚,你出门和他相会,潇潇和赤水献在潭水底下看到他的衣物,和匆匆返回找寻的防风邶交手,却打不过。你又一次夜不归宿时也是,他的屏障,好几个人都破不开。”
“最后,是方才,他触及刀刃,刀便化成了冰。”
玱玹说完,哼唱起小夭曾唱过的歌:“‘君乘风月自归去,妾赏余生不可怜’。小夭,你知道他是相柳,你早就选择他了是吗?所以你不选择涂山璟,不选择丰隆,不选择……”
玱玹不再说了。
“我并不想欺瞒你,哥哥。”小夭说,“我也没有选择辰荣军师,我不会帮辰荣义军做事,我仍然和你站在一起。我、我只是……”
玱玹道:“只是什么?”
小夭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我相信你,哥哥,我觉得我的心事可以说给我相依为命的哥哥听——我只是喜欢他。”
我只是,喜欢他。
玱玹心中大震:“你、你……”
小夭胆怯又期盼地看着他,唤道:“玱玹哥哥。”
玱玹终于摁住即将突破喉咙的一口郁结之气,道:“你喜欢他?谁?九命相柳,还是防风邶?”
“都是他。”小夭说,“只要是他。”
玱玹无法接受:“‘只要是他’?小夭,你喜欢他到这种地步?立场呢?身份呢?你们注定对立,防风邶会为你上西炎的战场吗?相柳会为了你放弃辰荣义军吗?!”
“我不需要他为我放弃什么,我自己也没有为他放弃什么!”小夭的话掷地有声,“我们不去选择,我们什么抉择也不要,只是喜欢而已。哥哥,只是喜欢。”
玱玹觉得浑身无力:“只是喜欢?”
“是。我们只想在既定的命运里偷窃一场心许,哪怕这日子看不到未来。”
偷窃……
玱玹扯动嘴角:“小夭,相柳对你而言,就那么重要吗?”
“他本红尘世外客,是我硬生生将他拐骗到这九曲红尘里——‘我请红尘世外客,且下人间四时来’。相柳,大约就是人间四时、岁月朝夕。”
“‘四时’、‘朝夕’,”玱玹死气沉沉地道,“你用了这样的字眼来称呼他。”
“是。”小夭诚恳地告诉她最亲的哥哥,“相柳于我,是春日和风,夏日霜雪,秋日月盈,冬日碳火,是人间四时,是岁月朝夕,是我所爱,是我所需。”
她小心而慎重地和至亲分享她的喜悦,玱玹却道:“那我呢?我对你而言,又算是什么?!”
小夭道:“哥哥是耀阳繁星,在天上,我是琪花瑶草,在大地。哥哥,相互扶持,互相依靠,你在这里,我也在这里,你能看到我,我能看到你,虽然是天地遥相望,但是我们永远相依相守,我们永远是彼此最重要的亲人。”
他们,永远是亲人……
玱玹不甘心妹妹就这么失去:“你是神族,相柳是妖族!”
“没关系,我们可以做人。”
“做人?”
“对,做人挺好的。”
玱玹:“你们一个神,一个妖,竟都想做个人。”
小夭道:“是。我们都只偏爱人间的烟火。”她想到了什么,嘴角不由得噙了笑。
玱玹凝视着小夭,忽然觉得她脸上羞涩的笑容十分刺眼,不禁说道:“防风邶就是相柳,若我杀了他,剿灭辰荣义军轻而易举。”
小夭的笑容顷刻间褪了个一干二净,脸色大变:“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