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白衣的相柳落进贝壳。
小夭欣喜地向他跑去——
“相柳,是不是你救了我!”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你不知道,那些花瓣从我身上穿过去可疼了!不过还挺好看的!
相柳,多谢了你救了我,要不然我都要失约了!
你看到我藏起来的毛团了吗?它现在怎么样?
你来接我回家吗?
——她从相柳身上穿了过去。
震惊,小夭猛地转过身,一边呼唤,一边伸手。
相柳毫无所觉。
小夭惊恐地发现,相柳看不见她,听不见她,连心声也无用了。
相柳凝视着榻上的小夭,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连声音都不敢放大:“小夭,我回来了。有没有想我啊?”
灵体小夭拼命点头。
想,我很想你!在梅林的时候我就在想,你本是红尘世外客,我强拉你入人间来,万一失约了你要怎么办?你也是怕孤独的人,我想同你相伴,我知道你心性坚韧,可哪怕心里有一点点难过,我都会心疼。
相柳笑着,依旧轻声细语:“乖,我们要开始疗伤了。”
疗伤?
小夭惊疑地看着相柳的行为。
相柳!你疯了吗?那是你的本命精血,一个妖怪的本命精血到底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
怪不得你脸色那么苍白!
小夭看着莹莹红光从相柳的心口蔓延而出,一点点融入她的身体,相柳的脸色白一分,她的灵体便凝实一点,转瞬间,相柳的肤色已经白得像纸一样。
相柳你看!我的手,我的手……它快有实体了,你停下来,停下来!心头血流多了你会死的,停下来……
你用的不是心头血,是自己的命——等等,如果疗伤都要用心头血,那唤她醒来,用了什么?
——流淌的海水,蜿蜒的血迹,桃花血衫。
小夭骇得浑身发抖,因为极度恐慌,她的身体也跟着轻微抽搐起来。
如果是那样的话,她还不如直接死透算了!
“小夭?!”相柳停下输送血液,急忙去扶她的肩。
【怎么会这样,是毒性过烈了吗?】
这一声,瞬间将小夭从悲恸中暂时拉了出来。
她听到了!她听到了,相柳的心声还在,他们之间的联系还在。可是为什么相柳听不见她?
难道因为她现在是灵体,算不得心在说话?
小夭尝试着回到身体,又一次一次被打出来。
她看到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相柳,紧张得连手指都不稳。
如果,如果,相柳可以听到她的心声,知道她没事了,是不是少受一点零碎的折磨?
她知道她的妖怪面冷心热,有什么话都不爱用嘴说,要不是有心声在,她肯定不知道他付出的一切。
她该怎么办?怎么才能让相柳知道她灵体的存在?要是有心声在,他是不是心里也能松快一些,不要那么恐慌?
身体开始发黑,小夭明白是中了相柳的毒。但是她想,就这样吧,毒死了以后相柳就不用受罪,没毒死就是造化。
……还是活着吧。
相柳拼命救她,她得活着。
只要你开心点,我怎么样都可以。
我欠你太多,你想要我怎么样,那就怎么样。
你要我活,那我就努力活着。
你呀,小夭含泪微笑,傻乎乎的妖怪,忘了你自己的血有多毒,只怕你没救回来我,我已经被你的血毒死了。
【小夭,别怕。】
相柳俯下身去,贴上了小夭的唇。
小夭本以为是亲昵,然而却没有感觉到一点旖旎。就好像,相柳的唇只是贴着她而已。
她的身体褪了毒素,相柳摇晃着挪动自己的身体,唇又贴上小夭的额头——这才是一个吻的感觉,然后他整个人摔了下去,昏倒在小夭的身体旁边。
相柳?
相柳!
你这个傻子,这么逼迫自己,九条命都变得那么虚弱。
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儿。
没有你,我再无人相爱。
邶说过的,不舍得让我难过。
我宁愿自己就此死了,也不愿意你因为我而受到伤害。我请你下人间来,是想与你相爱,可这爱若是伤你,我宁愿从未遇见你。
小夭急得团团转,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身体不允许她回去。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妖怪歪倒在那里,像是死后僵硬的野兽。
小夭坐到脚踏上,灵体的脑袋虚虚贴在相柳的胸膛,像之前的许多次那样。
相柳,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如果你我都能活着,这贝壳就是我们另一个家,如果死了,那就当是我们共葬的坟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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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芒来了中原,传了皓翎王的话,为刺杀的沐斐几人求情的四族人皆驱逐出皓翎,且永不许踏入。
阿念勉强满意,却暂时不打算回皓翎。一来她在这里会更迅速地得到有关小夭的消息,二来玱玹近来不好受,她想陪着他。覃芒临走时,阿念请他带了封信给皓翎王。
上面有一句话:“爹爹,我相信姐姐,请你也相信姐姐。”
一语双关。皓翎王了然,转头吩咐蓐收,相柳此人,能招降还是尽力招降。
入夜,阿念端着参汤去见玱玹,道:“哥哥歇一会儿吧。”
玱玹接过汤水,温言告知:“必须要尽快处理掉那些人,迟则生变。”
阿念安慰道:“西炎爷爷这次也站在你们这里。”
玱玹面露微笑,心里冷笑。
爷爷这次的行为,是对小夭有愧,是对小夭有怜惜,是小夭没有威胁。疼爱这个外孙女儿吗?当然是疼的,但是西炎王从来不是一个可以被感性左右理性的人。
阿念心里涌上一股异样的感觉。她忽然有些明白当初姐姐为何因为赤水丰隆像哥哥便不考虑选择他了,在这样巨大的悲痛之下还能找出机会铲除异己的人,实在有点……
虽然阿念很不想用“可怕”这样的词来形容玱玹,但是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其它的词来贴合他这种行为。
哥哥这一类人,是不是都能在不伤害身边的人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利用他们?
“阿念,”玱玹温和地唤道,“你在想什么?”
阿念道:“没什么。”
玱玹道:“那阿念能不能告诉哥哥,你为什么帮相柳说话,你什么时候和他这么熟了?”
阿念心里一凛,随意地道:“不过见过两次,谁和他那个魔头熟了啊。”
众所周知,“两”是个虚拟量词。
玱玹深深地望了阿念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阿念,小夭她值得最好的男儿。”
阿念惊疑地道:“谁?!赤水丰隆?”
玱玹语塞了一下:“丰隆还不错。”
“是是是。”阿念敷衍道。
她又不是个小孩子,对于“好坏”,阿念有自己的判断。
告别玱玹,她没有回自己寝宫,反而去见了傀儡小夭。她和玱玹都知道这是若木傀儡,但还是经常来看望。
这是一个寄托。
“哥哥今天来看过姐姐了吗?”
潇潇说:“殿下说王姬手太凉,吩咐多加一床被子。”
错愕只是一闪而过,阿念笑了笑,道:“都下去吧,我想和姐姐说说话。”
殿内只剩下阿念和傀儡小夭。
“皓翎玖瑶。”阿念趴在水玉床头,念道,“我今天帮你在父王面前说话了哦,以父王的才智,他一定明白我什么意思的。怎么样,我这个妹妹当得还不错吧!”
阿念把被子掖了掖:“唉,也不知道你和相柳现在怎么样了,身上这些伤口是不是该愈合一点了?也不送个信儿回来,这傀儡我们该怎么调整啊。”
“刺杀你的人我们都已经要了他们的命,那几个男的千刀万剐,用雪球扔你的那个女人,防风意映拿她当了箭把子,听说用了一篓的弓箭,每段经脉每块血肉都被洞穿得很利索。嗯……她这么做是为了她哥哥吧?但是……但是……”
“那相柳怎么办?皓翎玖瑶,你怎么那么花心啊!到底更喜欢哪一个?”阿念疑问了一会儿,便烦气道,“算了吧,纠结什么,你被人设阵刺杀的事早就传出去了,那个防风邶连面都没露,根本比不上相柳。”
“姐姐,那天相柳一身是伤过来抱你的时候,我才知道在清水镇你为什么说那样的话——”
那时,小夭短暂地做回一段时间玟小六,并不去涂山氏的别院住。阿念并不热爱那里,待了两天便觉得烦,便寻了她想回紫金宫来。
小夭拒绝了。
阿念追问为什么,小夭说,她想在这里陪一些人,陪一个人,再陪一陪过往的自己。
阿念很难不想起一些往事,问道:“你想陪的那个人是相柳吗?”
小夭坦然地道:“是。”
“纵然相柳长得好,灵力高,但是也不至于你这样屈尊降贵的等他吧?你可是堂堂皓翎的大王姬,他只是个妖怪,充其量是个叛军的军师。”
“我没有等他。”小夭说,“说到做到的事情不算等待,应该说是约定。而且,你不了解相柳,不知道他做过什么。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配不上他那颗心。阿念……”
阿念道:“怎么了?”
“你能想象到,一个拥有神性的妖怪,因为一个我,变成了患得患失的人吗?”
阿念虽然不知道小夭和相柳经历过什么,但是她被这句话震撼到了。
因为我,一个拥有神性的妖怪,变成了患得患失的人。
“而我除了爱他,什么都不能为他做。他也不要我做什么。”
……
阿念将下巴垫在手背上:“姐姐,我明白你的心思了,也多少开始了解你之前为什么那么说赤水丰隆。但是,我……还是不想放弃哥哥。在皓翎的那段时间,我让父王准备了选拔,本来想招赘个好郎君,可实在相不中——还把蓐收那家伙吓了一大跳!(=^▽^=)所以皓翎玖瑶,你一定要得到你想要的,我们皓翎的王姬,不能委屈自己。”
她小心地戳了一下傀儡小夭的脸:“你这次可把我吓死了。等你回来,我一定好好教训你,让你下次可知道点小心。堂堂大王姬,把自己搞成这样子。”
“你要是实在没能力保护自己,不然你先招赘一个?就九命相柳吧,你那么多追求者里,我最满意的就是他了。”
阿念絮絮叨叨,念了半宿。等她终于散了些心中郁气,走出门去,抬头一望,已是月上中天。
漆黑的夜幕中,月色皎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