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错了。
相柳以为小夭不够爱他,小夭以为自己在相柳心里是较他的忠义相比可以摒弃不管的人。
即便他们有重要的人的和事放不下,可是那又不代表对方不重要。何况他们在都不敢奢望未来的情况下,不还是决绝地选择了相拥。这恰恰证明,他们对对方看得有多重。
你是我患得患失里,哪怕只能拥抱一瞬的疯狂。
纵然已有许多亲密的事,但是在这一刻,小夭与相柳,像是重新认识了一回。
他们依旧依偎着,看月盈天下,看风满人间,那尘世,将是他们会一同走遍的未来。
〖相柳,我想编撰医书。以前我用药来救人杀人,但是经过始冉和意映的事,看甜儿在回春堂努力生活,我才知道医术是可以育人的。我把它看局限了。〗
【好。你有这样的能力。医书会缺吗?】
〖只会不够。我还等相柳大人带我去大荒里四处搜寻。〗
【好。过年时,你要开心。】
小夭便明白,相柳年前大约是不会去中原了。
〖邶不用回防风氏吗?〗
【不会有人管他的。】
〖那我要是想念他怎么办?〗
【嗯……那就让相柳,替邶多思念你,好吗?】
〖那要多很多很多。〗
【好。】
〖上元的轵邑城,你能来看灯吗?〗
【那看我的姑娘,是想要仙,要妖,还是要人?】
〖都想要!——啊呸呸呸!!!〗
相柳已大笑起来,惹来小夭一顿拧拧捶捶。
枝头上,毛球和毛团,你左歪歪脑袋,我右歪歪脑袋。
——看不懂?
——不懂。
——那玩去呗儿?
——走呀!
变大一些的毛球托着毛团,拍着翅膀飞走了。
树上两人以风为被,抱月而眠。
高处不胜寒。相柳的体温本冷,可小夭蜷在他怀里睡得安稳,周身温暖。
天色熹微时,被鸟鸣叫醒。相柳必须要去辰荣军营,他将小夭送回去,日晚再归。
小夭也不去涂山家的别院——反正明日要走是已定下的。换了装束,玟小六再度出门。
要离开清水镇,小夭心里很舍不得。
她在镇上走了几圈,在回春堂待到日落。
再登上小楼,榻上仰了一只蛇宝宝。
这人,这景,这姿势,实在太熟悉。
〖这次我没有诅咒他吧……〗
相柳微笑着勾勾手指。
小夭回忆起某些久远的记忆:“你不会要咬我吧?”
相柳信誓旦旦:“不咬你。”
小夭还在迟疑。
相柳下了榻,衣摆迤逦划过,道:“你过来,还是我过去?”
小夭磨磨蹭蹭地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在心里骂:
〖混蛋妖怪!骗我!咬舌头也是咬!〗
【不要想这些,小夭,想我……】
离别愁绪被冲散,翌日一早,天将明时,涂山氏的车马已经准备出发。小六下了楼,出了院子,登上马车。
阿念小公子倚着车厢打瞌睡。
小六看向璟。
璟告诉小六,意映说,她想在清水镇留一阵儿,看看她以前从来不放在眼里的人间。
小六道:“她的灵力还被封着。”
“随时可以解除。只是她自己不愿,她说想试试平凡人的生活。”
“她打算留多久?”
璟道:“不过几个月,年前,她总要回去的。”
小六点头:“反正……兮儿在这附近,能照看意映的。”
“你们在唠叨什么,走多远了?”困倦的阿念十分不耐,要不是为了赶回去见哥哥,谁乐意天蒙蒙亮就赶远路了!阿念撩起帘子往,准备看看到哪了,这一看,十分惊愕的道,“咦?下雪了?!”
小六一愣,立刻探出去半个身子往看。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不远处的葫芦湖上朦朦胧胧,似乎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阿念自言自语道:“这才深秋,清水镇今年的雪下这么早吗?”
不,那不是天气。是她的妖怪,不舍离别。小六伸出手,让片片雪花落在掌心。
昨夜,相柳又想凝聚半身灵力幻化成冰晶雪花戴上她身上,小夭各种拒绝。相柳平日里做的事太危险,不可以少那么多灵力,而她几乎都待在哥哥身边,没有他那么多仇家。而且她的箭术和毒术日益精进,小事情她都能解决。
“最多过完年,我们就能再见了。”
“相柳!你非要让我担心你会不会受伤,日夜不得安宁吗?”
“我怎么说都不行,你一点也不在乎我的意见了是不是,你变心了是不是?!”
诸如此类,软硬兼施,胡搅蛮缠。
相柳活了六百多年,什么都见过,偏偏不知道怎么对付这样的女孩子。
然后又被某人拱来拱去、亲来亲去给转移了心神,最后沉溺在“滚啊、啃啊”,这些东西里。
小六离开时,他都知道。
他默默跟着队伍出了清水镇,经过葫芦湖。
风雪送卿行,何时卿卿归。
〖相柳,你不开心,所以落雪?〗
〖相柳,那你开心时,也会下雪吗?〗
【上元节,我以漫天飞雪,给我的姑娘赏灯助兴。】
〖那我看见你时,一定会朝你跑过去。希望相柳大人,千万保重身体,可不要受了什么伤,遭不住拥抱的一冲。〗
前方的路上,已有一只腓腓在等待。
车驾停下,小六下车抱了毛团,车驾远去。相柳站在湖面,看着一行人渐行渐远,直到消失。
小夭回到紫金宫之后,每日里会帮玱玹处理一些事务,更多的时候在摆弄毒药、练习箭术。因为阿念在,她不去轵邑城居住,馨悦倒跑到辰荣山来了。
这下可好,阿念气得不行,但是又不能真的发脾气给玱玹添麻烦,于是找到她姐姐,“求”来了陪腓腓解闷儿的重担,每日和毛团在辰荣山到处闲逛,从而避免和馨悦见面。
一晃便过去了一个多月,意映终于从清水镇回来,同璟一起回青丘之前,他们将毛团借走几日,在送回来时,还捎回来一个包袱。
小夭接回毛团,才知道毛球来过。点了点团子的脑袋,她打开包袱,里头是个不大的盒子,再打开,是一盏冰晶做的盘子,上头有六瓣雪花九个,每一个里头,都有一朵寒梅。
冰渍梅花?
小夭把盘子端出来,发现还有东西。
盒子最底下垫着的是一块冰片,上头光影斑驳。小夭拿起来一看,居然有几行字:
时无紫藤,可待来日。暂以冰梅佐酒,新年快乐。
可待来日……
小夭把冰片放进去,再将冰渍梅花放好,盖上盒子,下巴垫在木盒上。
她家妖怪这是说,等紫藤花开了,她还会有下酒菜吃咯?
小夭禁不住微笑起来。玱玹进门时就看到他妹妹趴个盒子上傻笑。
“你还有闲工夫傻乐呢!快快快,阿念得知要与丰隆兄妹一起过年,正闹脾气。好妹妹,你快救救哥哥。”
“哎哟,这个死丫头,还不如回五神山过年呢……”
青丘家宴,璟与意映举杯向老夫人贺岁,看也不看对面一眼。饭后璟望天发呆,意映一个人回自己的院子,路上有人拦路,她仍然不给一个正眼,只有一句“好狗不挡道”。
涂山篌欲再说话,璟不知什么时候跟了上来,叫了一声“大哥”,一双眸子幽深地望着他。
趁涂山篌出神儿这一息半会儿,意映毫不犹豫地从他身边穿过,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小夭一行人的年夜饭,到底也安安稳稳地过了。阿念这姑娘,气氛烘托上来,什么都能忘。玱玹忙着给阿念和小夭夹菜,丰隆想和小夭喝酒,左边被阿念怼,右边被妹妹骂,正前方被玱玹和小夭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小夭的手指又偷偷地作了怪。这顿饭她并没有喝太多,因为她的宝贝花花没拿出来,一是舍不得,二是不敢。于情于理,她更愿意一个人独酌,用冰渍鲜花和思念下酒。
万家灯火之时,那只大妖怪在做什么呢?小夭侧首看向窗外,漆黑的夜幕里,竟描绘了一钩月。
相柳倚在窗前,看营地里灯火喧嚣,听战士们欢呼吵闹,以往沉寂的地方,如今也添了许多生气。
脚下是积雪,脸上是笑容。
愁苦暂放,欢乐且拾。
无论什么立场,过的都是同一个年。
忽然,脖子上传来熟悉的刺痛。相柳的手刚抚上去,手臂上也开始一跳一跳地疼,从手腕慢慢往上爬,一、二、三……九。
相柳不禁低头笑起来。
“小夭,”他握着蓝釉的小酒瓶,仰头看天边一弯镰刀月牙,轻轻地道,“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那时,他一定会在人间,再一次接住他的姑娘。
小夭,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