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四年三月二十一日
农历甲申年闰二月初一
龙虎山山脚下,一个八九岁的白发小道童,站立在山门前,远处一男一女缓步而来。
男子身穿藏青色连帽衫,背后背着一把古朴长刀,怀中抱着一个盒子。
女子一袭白衣,长发飘飘,背后背着一个黑色布包,一言不发的跟在男子身边。
待二人走到近前,小道童打了个稽首,开口道:“小道张灵玉,见过予德师兄,嫂夫人。”
“家师已等候多时,请随我来,这边请。”
名叫张灵玉的小道士,作了个请的手势,随后先行一步为二人引路。
二人听到这称呼不禁愣了愣神,对视一眼,抬脚跟了上去。
一路无话,直到走到一处修建在山崖上的栈道前,小道童停下了脚步,转头对二人行了一礼说道:
“师傅和田师叔就在栈道尽头的凉亭内,小道的任务已经完成,师兄和嫂夫人可自行前往。”
夫妻二人还礼,齐声道:“多谢。”
二人沿着栈道一直向上,正如那小道士所言,两个仙风道骨的老道端坐于凉亭内的石桌前,石桌上是早已煮好的茶,与五个茶杯。
正欲行礼,却见那老道摆摆手道:“一家人,用不着行那套虚礼,过来坐。”
“还有,叫师伯。”
“弟子张予德、莫山山,见过二位师伯。”
夫妻二人还是行了礼,乖乖的坐到了二人对面。
坐在轮椅上的老人笑道:“怀义这大耳贼,自己不怎么样,儿子倒是娶了个好媳妇。”
“郎才女貌,,也挺般配。”老天师指了指这位轮椅上的老人,介绍道:“这也是你师伯,名为田晋中。”
二人闻言不禁有些脸红,眼角余光看到了这石桌之上,还有一幅精心装裱过的字,而这字迹怎么看都像是自己儿子写的。
“我那不成器的老四买回来的,可花了我不少钱呦。”对面的那位老天师轻啄一口茶水,笑道。
张启灵垂了垂眸,没有说话,心中暗暗想道,早知道就应该把那副字也带走。
莫山山闻言有些尴尬,“您要是喜欢,下次给您带几幅。”
老天师闻言,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丝毫不留情面的拆穿道:
“你们要是有这个心,这次就该把楚岚带来让我老头子见见,总好过花这个冤枉钱。”
轮椅上的老人仔细端详了一眼那幅字,“这字儿倒是写的不错,侄媳妇儿,你教的吧。”
莫山山也不谦虚,直接点头承认,“正是。”
“字如其人,想来这孩子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老天师点点头道。
张启灵闻言,头却更低了几分。
轮椅上那位老人见他这样子,不禁笑出了声,
“哈哈哈,你这小子脸皮也不是很厚嘛!”
笑了一会儿,又转头宽慰道:“孩子还可以慢慢教嘛,你爹像他这个年纪的时候,那字写的他自己都不认识。”
老天师看了一眼张启灵怀中抱着的盒子,叹了口气缓缓道:
“予德,侄媳妇儿,这次回来就好好待着,也不必再躲躲藏藏了,老头子我护得住你们一家。”
田晋中也点头道:“只要你之维师伯还在,甲申之乱的火再大也烧不到你们。”
这话人家可以这么说,也可以这么做,但欠下的债终归是要还的,父债子偿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夫妻二人也不认为自己仅凭父辈的情谊,就可以理所应当的躲在那位老人的羽翼下。
这不公平,也不应该,他也有安享晚年的权利。
“恕难从命……”
夫妻二人起身,行了一礼齐声道。
老天师没有说话,脸上神色晦暗不明,闭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么说来,不是那大耳贼让你们来的?”
良久,老天师睁开眼睛,沉声说道:“是我老糊涂了,死扛到底才是那大耳贼的作风……”
夫妻二人没有说话,只是将怀中的盒子和黑色的布包放在了石桌上。
盒子里装着的是一捧骨灰,那布包里是一件打着补丁的破旧道袍
那是为天下人唾弃的,三十六贼之一,天师府弟子张怀义的骨灰,那是他下山时身上穿着的道袍。
那也是一位叫张锡林的父亲,一生的起点与归宿。
老天师呆呆的望着那盒子,手指摩挲着那件破旧的道袍,喃喃道:“落叶归根吗?挺好……挺好……”
气氛就这么沉默了下来,良久,老天师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伸到张启灵面前,“这杯水当年你爹没有喝,你喝么?”
张启灵面色微变,田晋中的双眼也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似乎很希望他能接下这杯“水”。
张启灵没有接,茶杯中升起的热气也并不浓郁,但他此刻却有点看不清眼前这位绝顶。
不仅是此刻,也不仅仅是自己,恐怕天下人都没有真正看清这位天通道人。
莫山山握紧了丈夫的手,心里也十分清楚,接下这杯“水”到底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坚定的站在了丈夫的身边。
“我……无能为力。”
老天师笑了笑,将那杯茶放回了桌子上,“无能为力,还是心有疑虑?”
“也罢,不想喝就算了,这杯水师伯给你留着,什么时候想清楚了,自己来取便是。”
老天师起身,将那个盒子和包裹收好,对张启灵夫妇说道,
“我知你们肩上的担子有些重,但师伯这里有两句话,希望你们能谨记于心。”
“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非谁不可的,你能做别人也一定能。”
“再有……”老天师推着轮椅上的田晋中走向栈道,头也不回的说道:
“如果有解决不了的事情,记得早点给师伯来个信,师伯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论起打架,还从来没有怕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