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店小二送上酒菜,契丹牛羊肉乃是雄州特色,四人举杯痛饮,喜乐无比。那张明远和费无极二话不说,先吃菜,萧勇却先喝酒。萧燕却喝起汤来,乃是店家赠送的银耳莲子红枣汤。
张明远道:“离开西夏许多时日,不知你们近来可好?”萧勇道:“说来惭愧,我义父说我那日与无极打成平手,丢人现眼。一顿数落,乃我离开大辽在江湖上首次惨败。没曾料想,你终南山果然深藏不露,名不虚传。”张明远道:“你契丹国师好生喜欢大打出手。”
费无极道:“打成平手还丢人现眼,莫非要打败我才算荣耀之至。”萧勇道:“我契丹人向来崇拜英雄,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不输不赢,算个什么东西,岂不令天下人耻笑?”
张明远正义凛然之际,不觉掷地有声道:“此言差矣,英雄乃为国为民,匡扶正义者。天下武功大同小异,所谓天下第一,天下无敌,不过沽名钓誉,浪得虚名。如若不分青红皂白,不辨是非曲直,不明正义邪恶,就滥杀无辜,谋财害命,如此便是恶贯满盈,人神共愤的大恶人。如何成为顶天立地的英雄,何况是大英雄?”
听了这话,萧勇一时语塞,说不出半个字来,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萧燕见张明远如此冷嘲热讽,顿时火冒三丈,瞪了一眼张明远,一言不发。
费无极寻思,萧勇这家伙自讨没趣,又能怪谁。他哪里知道天下人间的话,到我明远师兄嘴里全是道理,明远师兄除了武艺高强,那嘴上功夫也是了得。
片刻,缓过神来,萧勇寻思,这家伙说的在理,可毕竟自己是天祚帝的心腹爱将,忠君爱国,又何错之有?越想越心烦意乱,就道:“好了,素知你中原人头头是道,我契丹人说不过,吃酒,吃酒。”举起酒杯,笑了笑。
张明远尴尬一笑,叹道:“吃酒,吃酒。言多必失,我何尝不知,就是管不住这张嘴,你们说,如何是好?”还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管不住,就闭嘴啊。没完没了,惹人嫌。我最讨厌男人婆婆妈妈,絮絮叨叨,废话太多。不如大打出手,来的痛快。”萧燕突然插嘴,令人猝不及防。张明远、费无极、萧勇三人顿时捧腹大笑。
费无极道:“岂不闻,‘君子动口不动手’。姑娘如何不知,岂不孤陋寡闻?”萧燕道:“这是屁话,女人才动口,男人应该动手。”费无极道:“不对,男人应该动手动脚。”此言一出,张明远、萧勇又是破涕一笑。
萧燕气呼呼个不住。萧勇吃了一杯酒后,若有所思道:“不知西夏国王乾顺那日带你们做什么去了?神神秘秘,好生奇怪。嵬名安惠还不告诉我们,气煞我也。”
张明远道:“也没什么神神秘秘,只是去了承天寺,登塔而已。”不觉笑了笑。萧燕道:“承天寺塔,我知道,据说是西夏没藏太后所建,塔上风铃很漂亮,声音很好听。还有妙音鸟,上一次去过,看见妙音鸟就想摸摸看,结果那秃头和尚老大不高兴,就是不许,气煞我也。”伸手在桌角敲了敲,当当作响。张明远、费无极乐此不彼,萧勇也破涕一笑。
萧勇道:“西夏的枸杞,我上次带回一些,天祚帝每日早起都喝上一杯枸杞茶水,我也尝试过,果然倍感神清气爽。”费无极道:“枸杞红果,对,茶水味道确实不错。”
张明远道:“其实承天寺塔没什么意思,我倒觉得贺兰山很神秘。”萧勇道:“据说乾顺这贺兰山里藏有三万神兵。这神兵与众不同,乃是迅雷不及掩耳的铁鹞子骑兵团,就是不知其所在。”张明远道:“如若知道了,乾顺岂不碌碌无为,西夏岂不危险了。”
费无极道:“离开承天寺塔,我们又去了一个地方。不说这个,我还想不起来,都怪你们契丹人,还有那个薛元礼。”
萧燕立马站起身来,双手叉腰,瞪着眼睛,气呼呼道:“什么,怪我契丹人?又是胡说八道。你说!怎么个怪法?如果冤枉我契丹人,定要你好看。”
萧勇也纳闷道:“何出此言,无极兄,但说无妨,如若有什么妨碍,自当赔礼道歉。”
张明远道:“倒也没什么,那日乾顺带我们离开承天寺塔后,到了高守忠府邸,乾顺见一大棵灵芝,意欲作诗酬唱,结果薛元礼闯了进来,对乾顺耳语一番,他们就匆匆忙忙离去了,不知所谓何事。次日会面,乾顺才告诉我们,原来是你们辽国使节离开西夏要见他一面,因此这乾顺的《灵芝歌》也就不了了之了。”萧燕听到此处,一脸不屑,顿时朝费无极翻白眼,费无极依然在笑。
萧勇道:“我以为怎么了,原来这样。那你们次日为何不问乾顺,让他补回《灵芝歌》?”张明远挠了挠后脑勺,尴尬一笑,缓缓道:“一觉醒来,忘了。”
费无极道:“可不是,我们都七老八十,记性很差。”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萧燕破涕一笑,萧勇也乐个不住。
张明远道:“此乃天意,想必乾顺会作《灵芝歌》 ,如若无缘见到,也没什么遗憾,看他那般喜欢中原文化,模仿唐诗,也是在所难免了。”
萧燕道:“我以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简直就是小题大做,一个个,无聊的家伙。”此言一出,只有费无极乐个不住。
萧勇道:“要不要去草原做客?”说话间马上给张明远、费无极使个眼色,意欲转移话题。萧燕冷笑一声,撇撇嘴,冷冷的道:“他们不敢去,都是胆小鬼。”
张明远道:“草原,从未见过,想必一定很美。”费无极道:“萧姑娘这般美若天仙,想必草原上很多。我很想走一遭,如若不然,恐怕就抱憾终身了。”
萧燕急道:“屁话真多,‘美若天仙’四个字也不是随口一说。本姑娘也算不得美若天仙,起码比你们臭男人好许多。费无极,你好丑,好恶心。”听了这话,张明远、费无极乐此不彼,费无极摇摇头似笑非笑之际,倒默然不语了。
萧勇道:“我这妹妹又在开玩笑,无极兄也是仪表堂堂,想必京兆府喜欢你的姑娘也不少。”费无极马上笑道:“那是自然,排成队,把渭水都快塞满了。”伸手比划开来。
萧燕轻轻呸了一声,乐道:“真是不害臊,真是不要脸。就你这熊样,还有人喜欢,快别吹了。草原上的牛不是笨死的,都被你给吹死了。”一语落地,张明远、费无极、萧勇顿时哈哈大笑。萧燕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埋怨费无极有女人喜欢,而且还有许多。费无极也心知肚明,这是萧燕吃醋了,不觉喜上眉梢。
张明远寻思道:“看来这萧燕喜欢上了无极,可儿女情长难免与师徒情谊相桲。如若离开师父,岂不令家师寒心。可长大成人,难免谈婚论嫁。我与无极都孤苦伶仃,靠师父收养长大成人,难以忘怀,无以回报。如何不报答一生。”心烦意乱之际,张明远一杯酒下肚,居然更加惆怅无比。
费无极寻思:“这萧燕也不错,可惜师父还需要照顾,曾发誓报答,不会儿女情长,谈婚论嫁。如今若有心爱之人,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如之奈何?”不由胡思乱想,也一杯酒下腹,顿时默然不语。
萧勇虽说一介武夫,可也心知肚明,感觉妹妹对费无极颇有好感。可汉人与契丹人毕竟有所不同,家国天下与儿女情长如何权衡,个人私情与忠君爱国如何并存。实在难以言表,不由匪夷所思,也举杯痛饮。
萧燕寻思:“这三个男人为何同时举杯,莫非男人喝酒乃天性使然。素知大唐李太白那‘举杯消愁愁更愁!’的话语,目下却看到如此光景,不由感同身受。离开西夏时便想,恐怕见不到费无极了,没曾料想,这雄州又重逢了,莫不是天意弄人。我一个女孩子家的,总不能明目张胆去追他,岂不显得轻浮。如若有缘,他就追我好了。”想到这里,瞅着费无极,万万没想到,费无极也正在瞅她。萧燕顿时害羞起来,费无极却一脸坏笑,乐个不住。
张明远道:“雄州榷场如今怎样?”萧勇道:“你们看看去自然一目了然,还记得前些年,人头攒动,来此卖东西的,买东西的,络绎不绝,四面八方之物如若想买卖实在方便之极,应有尽有。还有不少异域新鲜玩意。”萧燕道:“我就见过女真人的海东青。”
费无极惊道:“还有这个?据说很稀有,俗名叫做苍鹰。”张明远道:“女真人也来雄州卖东西?”萧燕道:“那些下贱奴才只配给我契丹人舔脚。”
萧勇马上气道:“越说越不像话,这是有些大辽王爷说的,你如何也学过来,女孩子家的,成何体统,像个什么样子?你可知我契丹女子都知书达理,说话招人喜欢。看看你,凶巴巴不说,还学会许多粗鄙之恶语,如何是好?”
萧燕愣了愣,鼻子一酸,居然眼里含泪道:“明明是天祚帝说的,哥哥干嘛撒谎,何必为他遮遮掩掩。”萧勇气道:“你!”
费无极摆摆手道:“不妨,不妨。我喜欢!”萧燕哭道:“哥哥如何这般说我,我也不是有意,哥哥最疼我,干嘛这样。”
张明远道:“萧兄,看看,把妹妹说哭了。”费无极道:“粗话也很好,我喜欢。”萧燕翻个白眼,气道:“要你喜欢,闭嘴。”又凶巴巴起来。
萧勇不觉尴尬一笑,道:“好妹妹,哥哥错了,别哭了。哥哥说你也是为你好。素知你刁蛮可爱,不过,毕竟长大成人了,不可任性妄为,须知’知书达理’四字对女人很重要,而非胡搅蛮缠。如若得理不饶人就令人厌恶了。如若不得理还不饶人,那还了得,岂不自讨苦吃。天祚帝再有过失毕竟是我大辽皇帝,不可不尊敬。为臣之道,当以忠君为先。”拱手之际,毕恭毕敬。
萧燕只是抽泣,并不说话。费无极见状,心中不是滋味,本想近前抱着萧燕安慰一番,但就怕萧勇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索性低下头,默然不语。
张明远道:“没曾料想,萧兄如此忠君。对于女人,也是颇有见地,佩服佩服。我素闻契丹人对母亲很是尊重,有无此事?”
萧勇道:“那还用说,莫非大宋不是如此?我可知道,晋武帝那样牛气冲天,面对李密的一篇文章《陈情表》也甘拜下风。可见孝道所向披靡,无坚不摧,是也不是?”众人都笑。
费无极缓过神来,抬起头,叹道:“在下听我干娘说过,作为一个女子,小时候要礼貌要可爱,长大后,要温柔要贤惠,要知书达理;作为一个男子,小时候要活泼要懂事,长大后,要坚强要勇敢,要诚实守信。萧姑娘这般绝顶聪明,如何不知?看萧兄如此好说话,想必萧兄的女人很多,喜欢你的人不少。”
萧燕不以为然,并不搭理费无极。张明远喜笑颜开,没曾料想,无极师弟如此头头是道,还记得干娘的话语,不觉热泪盈眶,低下头去。
“素闻中原人头头是道,费无极果然非同一般,佩服。”萧勇笑道:“说来惭愧,有七八个左右。”张明远咋舌道:“这还惭愧,置我俩于何地?”
费无极道:“我们在京兆府也有,只是中原人不似你契丹人心直口快。我中原人历来都是含蓄,低调低调再低调,低调到无法低调的地步才算可以。如若口若悬河,妄自尊大,人家就会说你,太狂妄自大。”
萧勇摆摆手道:“我又不是没在中原生活过,此乃一面之词。我自小东京长大,八岁上少林寺习武,原以为自己是汉人,没曾料想自己的胸膛上有契丹图腾草原狼的印记,一时间如何可以接受得了。后来在东京去往雄州商人的帮助下,来到契丹找到亲生父母。可惜他们没过半年皆死于盗贼之手,令人痛心疾首。”
费无极惊讶万分,道:“辽国居然也有盗贼,我以为只有我大宋才有,原来天下人间,盗贼比比皆是。”
萧勇道:“只要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便会有盗贼。有人富贵,有人贫困。有人看不惯贪官污吏和富商大贾,便会铤而走险,落草为寇,打家劫舍,劫富济贫,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说话间握了握拳头。
张明远道:“你养父和养母呢?”萧燕道:“哥哥在草原出生,在雄州榷场被契丹人贩卖给西夏人,西夏人又把哥哥转手给中原人,在东京一户漕运官宦人家长大。哥哥十岁那年,听说叫做童贯的狗贼太监逼迫‘花石纲’,那漕运人家就破产后,妻离子散了。”费无极道:“之后没找过他们?”
萧勇道:“找过,据说被童贯迫害致死。我便孤身一人北上寻找亲生父母,可他们却撒手人寰,后来遇到萧奉先,认作义父,我又在雄州搭救了妹妹萧燕。当年妹妹在大街小巷乞讨,我见到她时,她三日没吃饭了,面黄肌瘦的一个小女孩蹲在破庙门口哭鼻子。”
萧燕早已泪流满面,张明远和费无极面面相觑,默然不语。萧勇也黯然神伤之际,轻轻拍了拍萧燕的肩膀,示意她别伤心难过了。
费无极道:“气煞我也,童贯这厮居然如此胆大妄为。”张明远道:“胆大包天,如之奈何?据说那蔡京也是靠童贯才一步登天的。”萧勇咬咬牙气道:“童贯这狗贼,如若有机会定要剁了他,报仇雪恨。”
萧燕恨道:“可惜,这狗太监,狗仗皇势,在宋徽宗左右,形影不离,又掌控宋朝军队大权,身边不乏武林高手,别说暗杀,就是靠近都难。听说童贯也会武功,身手不凡,寻常人一般亲近不得。”
张明远道:“我与无极倒是在东京见过他。”萧勇一怔,马上乐道:“开玩笑,你以为他会在大街小巷走来走去。”萧燕道:“除非你们进宫了,或者去过西北宋朝军营,不然根本见不到他。”张明远、费无极面面相觑,不由心中颇为震动。
张明远寻思,萧勇与童贯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又是一个契丹人。不论私仇还是国恨,以后绝对是大宋的心腹大患。切不可稀里糊涂告诉他们,我和无极与皇上交好,我们见过童贯,岂不自讨没趣。好在他们不知,如若有朝一日知道,岂不反目成仇。当然童贯是一个大恶人,人神共愤,迟早有一日会遭灭顶之灾,至于谁来灭他,目下也未可知。我们终南山虽与宋徽宗交好,可他手下人却并非善类,还是敬而远之的好,随即道:“的确见过。”
萧燕大惊失色,站起身来,立马后退一步,惊道:“什么?你们莫不是童贯手下之人。”萧勇也诧异万分,惊道:“在哪?”张明远道:“见过和他模样相似之人。”萧勇、萧燕愣了愣,叹了口气,齐声道:“原来如此,吓人一跳,你们真顽皮,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
费无极寻思:“童贯这厮恶贯满盈,迟早要死于非命。虽说他的下场与我无关,只是如若有朝一日,萧勇带着契丹铁骑侵我大宋,我当如何?岂不反目成仇。萧燕会对我大打出手,我又当如何?真是不敢想象,为何如此令人费解。契丹人和汉人为何不能世代友好,何必打打杀杀,你争我斗。到底是为帝王将相打打杀杀,还是为黎民百姓慷慨赴死,实在不好明白。所谓忠君爱国,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费无极实在想不明白。”想到此处,马上笑道:“童贯,不想见到他,请我,我都不要。”
萧勇抬眼看向张明远、费无极,问道:“好了,你们不要开玩笑了。言归正传,明日我兄妹二人要回草原去,你们要不要去做客?”走近二人,拍了拍他们的后背。张明远点了点头,费无极不动声色。萧燕破涕一笑,用手比划,道:“草原摔跤手比我凶巴巴,他们不敢去的。”
张明远寻思道:“明日我们便跟随张叔夜大人出使辽国了,自然要去幽州。”随即道:“去,一定去。”
费无极浮想联翩道:“来一趟北方不容易,看看草原也很好。岂不闻,‘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去,去,当然要去!不去对不起萧兄,还有燕妹。”说到这个“燕妹”二字上,语调痞坏气十足。
“废话真多,讨厌!”萧燕嘴上不说,可心里顿时乐开了花。萧勇道:“好,一言为定,明日早上还在这家酒楼相聚。”说话间拱手一笑。
张明远、费无极异口同声道:“一言为定。”四人又说了几句话,吃了几杯酒。夕阳西下,走出酒楼,萧勇、萧燕投东,张明远、费无极投西,各自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