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张明远、费无极辞别种师道一家人于午时抵达终南山,来到山门,环顾四周,张开双臂,齐声仰天长叹道:“终南山我们又回来了,还是终南山好,如此自由自在,逍遥快活。”但见终南山依然青山绿水,群山环绕,郁郁葱葱。顿觉心旷神怡,沁人心脾。
看着风尘仆仆归来的张明远、费无极,李长安上前笑道:“你们终于回来了,快把此番出使西夏所见所闻告诉我等,也好大开眼界。”
张明远、费无极见到师父李长安,赶忙上前,寒暄几句。虽说山下城里见过面了,可久违之感,不曾淡去。李长安被张明远、费无极一左一右挽着胳膊,三人喜笑颜开,且走且谈,走进斋堂。
大嘴道:“你们此番去西夏,真是山遥路远了,也不知道捎信回来,报个平安也好。”费无极道:“多谢师叔挂念。只是去了西夏,发生许多事。托那朝廷使臣送来的礼物,不知你们收到没有?”
张明远道:“那还用说,这点小事,朝廷官员岂能办不好,恐怕他们眼里就瞧不上西夏的东西,毕竟这些朝廷大员,见多识广。”
李长安道:“此言差矣,虽说他们见多识广,可我大宋对枸杞子还是颇为珍视,毕竟西夏的枸杞子最是弥足珍贵,妙不可言。”张明远这才点了点头,了然不惑。
大嘴手里拿着几颗红果,往嘴里塞,笑道:“枸杞啊,不错。师叔下山,去老种将军府邸拿回来了一些。可惜厨房里煲汤用了许多,眼看快没了。”
张明远把身上的包袱打开,拿出一包东西,在大嘴面前,晃了晃,笑道:“师叔,这里还有。西夏国主乾顺在我们临行之际又送了许多枸杞子。”
大嘴道:“还以为你们被乾顺扣押,凶多吉少。没想到乾顺还送礼物给你们,不可思议。”
阿长道:“师叔所言极是,看看你们这一去就许多时日,岂不令人担惊受怕,就怕你们被党项人扣押。”
扁头马上掷地有声道:“俺可听说党项人杀人不见血,一个个凶神恶煞,好生了得。还有那西夏麻魁(女兵),更是令人生畏。据说那些西夏娘们一个个身手不凡,如若有人得罪她们,你晚上还睡觉打呼噜,次日早上恐怕就气息奄奄了。”
费无极问道:“这是为何?”扁头摸着自己的脑袋,道:“脑袋没了,当然气息奄奄。”此言一出,众人一怔,笑而不语。张明远和费无极对视而笑。
阿长笑道:“怎么了,如何只知道傻笑,不会说话了不成?”扁头道:“莫非不会说大宋话了,难不成学了西夏话?俺可听不懂,千万别给俺说。”
张明远道:“何出此言,此番西夏之行颇多感慨,实在是不可道听途说,可见谣言不可信。西夏是佛国,佛教乃国教。兴庆府并非荒蛮之地,乃是塞上江南之地。水草丰美,鸟语花香,景色宜人。湖水波光粼粼,垂柳荡漾,仿照我大宋的亭台楼阁随处可见。一派欣欣向荣,不可小觑。我看乾顺实乃西夏的唐太宗。”李长安点点头,大嘴深以为然,扁头、阿长若有所思,神情肃穆。
费无极道:“承天寺塔高耸入云,颇为壮观。这兴庆府虽说规模不大,可应有尽有。连瓦肆这等东京才有的场所都比比皆是,可见西夏果然非同凡响。街市上居然可以找到印刻精美的《苏东坡诗词集》 ,你们说这难道是某种幻觉不成?”
李长安道:“西夏果然非同小可,没曾料想短短几年就国富民强了。那小梁太后一命呜呼以后,本想西夏要灭国了,没曾料想,乾顺又力挽狂澜,蒸蒸日上。”
扁头道:“俺在东京时候遇到过西夏人,他们都在乞讨,俺觉得党项人一穷二白,实在无法与我大宋相提并论。”
阿长道:“我在成都时候也遇到过党项人,他们居然说要找苏东坡做学问,实在可笑。却不知苏学士哪里会收党项人做弟子。”
张明远道:“乾顺果然非常人物,令人佩服。他口若悬河,知识渊博,妙语连珠,令人佩服。”费无极道:“乾顺居然对汉学痴迷,还是佛教徒。”
李长安问道:“乾顺故事,为师多年前早已有所耳闻,不知此番前去,你二人可有何感想,但说无妨?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是也不是?”
费无极道:“此人胸有大志,雄才大略,嗜书如命,有中原人风范。乾顺故事如何,师父但说无妨。”
李长安道:“这人也是非常人物,三岁即位,可惜母党专权。十六岁灭梁氏亲政,可见年纪轻轻就智勇双全,不可小觑。他后来减少赋税,注重农桑,兴修水利,兴庆府自此日益强盛。他还酷爱汉学,能文能武,文武双全。岂不令人称奇?”
听了这话,张明远惊得呆了,缓缓道:“此番前去,没看到乾顺会武功,倒是他庶弟察哥的武艺,非同凡响。至于乾顺,他本要作《灵芝歌》 ,可惜未尝如愿?”费无极遗憾道:“都怪那汉人薛元礼。”
李长安若有所思,不觉追问开来:“此名莫非中原人士?”张明远道:“薛元礼的确是中原人士,想必在中原不得志,故而去了西夏。”费无极道:“师兄所言极是。”阿长道:“灵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大嘴道:“灵芝乃奇特药材,入药味道不错。”扁头马上插嘴道:“不就是蘑菇么,有什么好吃的,俺可不好这口。苦兮兮的,味道很差。据说秃头和尚才喜欢蘑菇。忆苦思甜而已!”众人哈哈大笑。
阿长道:“灵芝味虽苦,但苦而香。比起蘑菇好许多,不仔细品味如何会有人生体味,须知人世间就是,‘梅花香自苦寒来’。自古道,‘以苦为乐、苦尽甘来、苦中作乐。’又有何不可。”
大嘴、扁头捧腹大笑,大家在斋堂说说笑笑,乐此不彼。张明远、费无极与众弟子谈笑风生,久违之感,袭上心头。
正在此时,一个弟子进报说种师道老将军送信上山来了,还有一个木匣,不知种师道书信上说些什么,木匣里装的什么。
李长安拆开书信看毕,介绍道:“师道兄说,希望明远与无极二人,八月去往雄州帮忙购买马匹,说是找一个叫做张员外的商贩就好了。还给了信物,这木匣里,便是一半折扇,这一半折扇写的是一个字:‘京’,另一半折扇写的一个字:‘兆’。只有这张员外和你们二人知道这样的信物。”
张明远、费无极惊诧不已,挠了挠后脑勺,心想,为何在府邸过端午节时,干爹不说,偏偏上山来了,才说,真是奇怪。扁头、阿长面面相觑,闷闷不乐,为何又是他二人前往雄州,而非自己。
“果然如此,这‘京’字一看就出自皇上之手,乃是独步天下的瘦金体。”张明远接过木匣,打开叹道:“看来京兆府缺乏良马,作战就勉为其难了。”
李长安道:“明远、无极,你们虽刚从西夏归来,可年纪轻轻自然不会感到疲惫。歇息一段时日后,你二人就去往雄州好了。八月去最好,你们意下如何?”
张明远问道:“自然万死不辞,不过为何是八月去雄州,还望师父赐教?”费无极道:“八月秋高气爽,想必干爹很体谅我们。”
扁头寻思道:“既然如此,也轮不到自己去,何必自讨没趣。自己找个台阶下,也算不错。”随即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俺也想去走一遭,可惜身材发福走不得许多路。你们真笨,八月秋高气爽不假,但八月那瓜果蔬菜最是丰盛繁多。你们此番去往雄州,很有可能会吃上辽国的西瓜,听说雄州榷场有许多契丹人在叫卖西瓜。那西瓜味道好极了,俺小时候可是在东京吃过西瓜,又听大相国寺附近的说书人提及雄州榷场便对那西瓜说的绘声绘色,让俺直流口水。”此言一出,一个个破涕一笑。
阿长道:“我倒没什么,可惜天生一个路痴,如何是好。再说,我人高马大,走到北边去,虽说天高地阔,不会把天戳个窟窿。但难免节外生枝,惹起不必要的麻烦。如若到江南去,更是会吓坏许多路人。他们哪里见过我这般个头。”此言一出,众人乐个不住。
张明远道:“你们放心好了,我们与世隔绝后就是要走南闯北,经风雨见世面,磨练一番。西夏在西北,此番雄州在东北。虽说路途遥远,要爬山涉水,可又有何妨?老子所言极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我们天不怕地不怕,仗剑天涯,也是极好。”
费无极道:“在东京我等也有幸看到我大宋地图,雄州就在边界之处。听说‘澶渊之盟’前还关关停停,之后就颇为稳当了。不知如今又当如何?”张明远道:“且去看看,不就一目了然了。”
大嘴道:“师叔我喜欢云游四方,也想去雄州见识见识,据说契丹人特别多,还有什么女真人、党项人、高丽人、大理人。可惜我还要去成都府青城山拜访一位故人,此番怕是没机会了。”
李长安语重心长道:“陛下把青城山草庐赐予我等,此番师弟前去,也算是接管下来,比去雄州重要百倍。以后说不定青城山就是我等新的容身之地也未可知。”
扁头道:“俺觉得雄州还是荒蛮之地,不去也罢。免得白跑一趟,岂不麻烦了。俺想靠近辽国的地方,定是不毛之地。”
阿长道:“山高路远,契丹人的地盘,自然是‘风吹草低见牛羊’了。”张明远道:“还是那句话,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等不可坐井观天,以免贻笑大方。不过对雄州一无所知怕是不大好,还望师父赐教。”
李长安摇摇头,执拗不过,只好介绍道:“大唐末年,节度使各自为政。幽州节度使朱韬建了个瓦桥关,那瓦桥关便属于幽云十六州。石敬瑭那厮为了一己之私,把幽云十六州拱手送给契丹人。周世宗柴荣后来夺回了瓦桥关,并改称雄州。并让陈思让做了首任雄州知州。我大宋太祖皇帝登基大宝以后,还让陈思让做雄州知州。如此说来,陈思让便是我大宋首任雄州知州。”
费无极问道:“契丹人岂肯善罢甘休?”李长安道:“那是自然,太平兴国五年,辽兵围瓦桥关,我大宋守将战死,我宋军便败退而去,辽精骑渡河追击至莫州,可谓狗胆包天。至道元年,辽兵夜袭雄州,知州何承矩出城与辽兵酣战,大败辽兵。咸平三年,辽兵入侵我大宋,真宗皇帝亲征,至大名府,辽兵闻而退,便有了‘澶渊之盟’。”
张明远问道:“这何承矩莫非是第二任雄州知州了?”李长安道:“这个为师倒没考证过,无从得知。不过此人的确非同凡响,那么多知州,雄州百姓如今还时常怀念此人,可见何承矩深得民心。他在雄州有两大政绩,一个是种树,一个是挖湖。”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嘴也一脸茫然,不知其中原委。众人皆以为李长安在开玩笑罢了。
扁头乐道:“雄州地处宋辽边界,靠种树和挖湖,便可阻挡契丹铁骑,怕是开玩笑罢了。俺以为,还是要枕戈待旦,让我大宋也有许多铁骑才是。”
阿长道:“你懂什么,我可听说这何承矩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四进四出雄州,便应了那句话,叫做‘功成不必在我,后人自有评说。’”
张明远对此记忆犹新,笑道:“这可是我干爹的至理名言。”费无极道:“莫非阿长师哥听过这句话?”阿长道:“那倒不是,这句话乃是我顿悟而出的。”
李长安赞不绝口:“如此顿悟,可见用心良苦,后生可畏。”大嘴道:“可惜世人皆知此理,但难以全始全终。为功名利禄而勾心斗角者,比比皆是。”
扁头道:“听说我大宋西军与东京禁军便明争暗斗,那西军里有种家军、姚家军、折家军,皆明争暗斗。”
阿长道:“别说武将如此,文臣也是如此。文人墨客本来就心眼小,如同笔尖。朝堂之上唇枪舌剑实乃家常便饭。武将为了邀功请赏,也是互相争强好胜。这‘功成不必在我’怕是只可说说罢了,做起来难上加难。”
费无极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人哪有不争强好胜的。”张明远道:“争强好胜未必不是好事,就看如何争强好胜。”
李长安道:“明远所言极是,公平对决也未尝不可。如若没有争强好胜,哪有争先恐后。都不去为国为民,都贪生怕死,都碌碌无为,何谈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周秦汉唐,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如若秦始皇不争强好胜,哪有一统天下。如若汉武帝不争强好胜,哪有丝绸之路。如若唐太宗不争强好胜,哪有贞观之治。如若我太祖皇帝不争强好胜,哪有大宋今日的幅员辽阔?”众人点了点头,深以为然。费无极却不以为然,看向张明远。
二人心知肚明,如今大宋根本算不得什么幅员辽阔。西北被西夏掌控,东北被契丹人和女真人占据。大宋所拥有的地盘,比起汉唐,便是羞愧难耐,自惭形秽了。二人对视一笑,尴尬无比。心里自然明白,这不过是师父他老人家自我安慰罢了。
费无极看向李长安,问道:“不知雄州有何诗词歌赋,文章什么的,也好略知一二,以免对雄州一无所知。”大嘴道:“师叔倒想起了一个有关雄州的诗作,只是许多人很难知晓。”张明远来了兴致,立马追问道:“师叔但说无妨。”大嘴道:“那便是古灵先生陈襄的诗作了。”
李长安也想起来了,捋了捋胡须,笑了笑,便道:“乃是理学大师,他的《登雄州南门偶书呈知府张皇城》算是对雄州的见闻了。”费无极追问道:“师父可知其中言语。”李长安看向大嘴,大嘴洋洋洒洒吟诵道:
城如银瓮万兵环,怅望孤城野蓼间。
池面绿阴通易水,楼头青霭见狼山。
渔舟掩映江南浦。使驿差池古北关。
雅爱六韬名将在,寒垣无事虎貔间。
众人听了无不赞叹,费无极心想,原来大嘴师叔也是饱读诗书,还喜欢一些常人不知的诗歌,着实厉害。张明远心想,大宋读书人如若不是遇到契丹人、党项人袭扰,想必就快慰太多了。只可惜,眼下时局不稳,恐怕太平岁月时日不多了,想到这里,不免担忧起来,不知此去雄州,又当如何。
众人说说笑笑之际,李长安忽然想起了什么,坐了下来神情凝重不已,马上用手示意众人也坐下,众人见状就坐了下来。一个个屛住呼吸,都神色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