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斌最终还是没能将谈话接续上去。
因为除开陆芸娘还能收敛情绪,应对自如之外,其他三人已经明显露出低沉黯然的神色。
当然,这种神色也不算太过浮于表面,陆芸娘的动作让他们意识到失态之后,非常迅速的便收敛好情绪。
关于这一点,多数成年人也未必能够做到。
几个小孩能够做到这种地步,非常不容易。
不过最叫人刮目相看的还是陆芸娘,这姑娘待人态度不卑不亢,既不紧张,也不放松。
戒备与警惕之感,隔着两层肚皮也能叫陆斌清晰察觉到。
她的话语,又让人与人之间隔开了一条厚厚的屏障。
因此,老爹陆松打算让自己收服其心的第一次练手机会,算是葬送在了这姑娘手中。
这却也是无碍的,因为陆斌根本没打算用老爹的手段。
最后,陆斌还是给出了让他们几个感到安心的活来做。
让六岁的陆芸娘跟着霜姑娘,让四岁多点的陆香陪伴在母亲身边,让快六岁的陆重与陆旦做自己陪读。
在他们闲暇时则统一听从钱管事的安排。
得了安排之后,四个孩子之中唯独陆芸娘终于安心,旁人不懂,她却是能明白一些。
作为仆役,若是一味只得主家恩惠,而没有具体事情来做,多半待不长久。
对她来说,这是普通农人也能明白的事情,没有哪家会养闲人。
当然,她对于施恩的老爷们,打从内心也是抱有一份感激,比如对于陆墀,她就很感谢能够拯救几人于苦难之中。
更感谢老爷子赐予了他们衣食无忧的梦幻般生活,虽然要做仆役,但也比流民好了太多。
只不过她太清醒了,她不会愚蠢的去相信一切平白无故的好意,打从内心便拒绝莫名其妙的善意。
当其他孩子被陆墀照顾,被陆家人教导因而产生依恋感之时,唯独她在思考自己能够做些什么,可以匹配上这份照顾。
她对于自己的定位也非常清晰,无论陆斌是怎样一个人,她都不会认为自己的地位真能够配被一家的少主人亲切以对,她只是一名仆役而已。
待陆斌作出安排之后,钱管事带着几个孩子去了后院之中。
男孩由钱管事亲自带着,女孩则移交霜姑娘手上。
分别又被安排了洗漱,换过新衣裳,之后又是教着认房间,认书房以及认人。
最后还要跪拜老爷,让家主认识自己。
这些都是必要流程,而且那些不具有地位,不被看重的仆役还没有资格这样做。
陆家大部分仆役只能算是长工而已,只有入了主家法眼之人,才算是有了地位。
而别看这几个小家伙一副拘谨的样子,但是在家中仆役之中,他们几个已经算是中上等的地位了。
毕竟已经直接接触了这个家中最重要的成员们,直接服侍于少主人不说,还被老太爷所关怀,等闲之人可没有这般荣宠。
事实上陆家家规都不算严谨的了,陆家毕竟只是一小家族而已,家中连自己的私塾学院都没有,遑论鼎盛香火?
据说真正香火鼎盛,诸多支脉的大家族中,规矩比这要严苛的多,不少大家族只会从家中旁系,支脉中挑选聪慧灵秀之童做主干嫡系血脉的亲信,根本不会信任外姓。
就算是嫡系子嗣相中了某一个仆从,想要强行拉升地位,也罕有成功的,少不得在其未发迹之前就要驱赶而去,甚至会乱棍打死,生怕有那心思不纯的,挖了本姓的利益而肥了外人。
在一番拜会之后,家中也不安排杂事给这些个孩童,还特意让后厨准备了些丰盛餐食让他们先吃了,之后更是早早便打发他们去住处休息。
这缘由有二,一来是陆斌的老师这几日不得闲,二来是几个孩童身子骨还是有些不够健壮,将养好身子骨还是他们最近一段时间的头等大事。
只不过有些辛苦了霜姑娘以及钱管事,毕竟两人平日里本身就有事要做,这会儿还得帮着几个小的弄被褥枕头换洗衣物之类必须用品,委实是多了不少事情。
晚上,陆斌坐在自己父母身边,吃着家中晚饭。
说实在的,这也不知是多长时间,才难得吃一回家里厨子做饭。
“今日饭菜不是母亲做的?”
“咳!咳!吃你的东西,须知食不言寝不语!”陆松闻言脸色就是一肃,摆出一副教导姿态。
却也没等自己作出回应,自家老娘冰冷冷的目光就罩了过去,回了一句“是霜儿做的,与为娘自幼便是一起长大,手艺相比是差不了多少!”
“不行,还是母亲做的好吃,都吃得惯了,在如何也是不如母亲。”
“哼!你爹就是吃的太习惯,今日就叫你霜姨娘做了饭菜给你吃,你以后也要习惯才行!”
“霜姨娘?”陆斌适时发出一句疑问。
“对,以后你可不能叫什么霜姑娘,得叫一声姨娘,叫一声二娘也行。”范兰说着,眼睛又狠狠瞪向自家丈夫。
霜姨娘此刻面庞有些羞红,低垂着头呐呐不敢言语。
而陆松同志呢,这会儿就是正襟危坐,恨不得要摆出道学先生的架势了。
陆斌大概是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毕竟他也不瞎,霜姨娘从上个月开始逐渐挺起的腹部绝对不可能是胖出来的。
十有八九,明年自己就要多出一个弟弟,或者是妹妹。
至于这种事情什么时候发生?别闹了,这种事情在任意一个时间点发生都可以被视作正常。
甚至说,这种事情如果没有发生,反而是一种不正常的行为。
可能自家娘亲以后还得催着老爹去办,否则外人是要称呼其为妒妇的,这对于当下时代女子而言,算是一种罪过。
霜姨娘从一开始就是母亲陪嫁,只不过老爹陆松本着这个时代最爱护妻子的观念,决计不肯让其他女人先有他的子嗣罢了。
总之老娘如今这副阴阳怪气模样,可不是劳什子妒忌心爆发,怒火也不是对着从小陪伴长大的丫鬟霜姑娘所发,要不然也不会让自己儿子改称呼。
这纯粹是老爹作的一手好死而已。
老爹估计是平日里跟着王爷一起将话本,戏文之类的东西听得有些多了,非得玩什么纯情之类把戏,这段时间陆斌可是眼瞅着自家老爹大献殷勤,又是接霜姨娘亲戚,又是带着人马接应儿子抖落威风。
昨日才甩起来的典仗正格调,今日一天都不曾卸下来过,好不威武!
老爹大概率当年迎娶自家母亲的时候都没有玩过这一套,所以引动母亲怒火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夫人何必如此?霜儿这里咱们不是早先就说好了的事嘛......这孩子当面,这些事情也不好说的,先吃饭,莫要生气可好?”陆松劝慰起来。
还别说!效果真是明显极了!只不过全是反效果。
自家母亲雌虎之气一展,啪!一声放下碗筷,拉起霜姨娘站起了身子便走“哼!不吃了!走,咱们吃小灶子去,这憨货,忒气人!”
陆松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还以为自己老婆是因为霜儿事情发的邪火。
若是这点他倒也能理解一些,毕竟王妃就常常对王府之中其他姬妾感到不满来着,自家媳妇有样学样也属正常。
又想着以霜姑娘与自家老婆情同姐妹的关系,自家居中调解一二,最后也许能成为一种家庭之乐。
可为啥霜儿刚才投过来的眼神之中分明又起了一层埋怨之意呢?
看着老爹眼神之中清澈的迷茫,一点思考性质都没有的迷糊,他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莫要提醒为好,毕竟他也想知道自己这老爹什么时候能够反应的过来。
他都决定好了,真当老爹反应过来了,自己一定要将那浪漫的花束,定价五两银子一束,才肯卖给自家老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