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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北亭看了眼屏幕,又望了望窗外的雨。

“阴雷怯恨疏狂雨,异日、异日……唉……”沈北亭摸了摸口袋,发现烟盒已经空了。

“再买一包吧……顺便找找灵感。”趁这场雨没停,沈北亭还是想要把这首诗写完的。起身随手拿上外套,沈北亭就出门了。

“雨应该不会太大吧……”他心里这么想的。

六月中旬的温度还少了些属于夏天的味道,泠泠细雨让这样的傍晚更像是在春寒间。

“哗啦。”

沈北亭走进小区外的便利店,湿冷的雨幕街道上并没有什么行人,这偏僻小区前的小店自然应该也是。

进了门,货架后面有一个穿着大衣的瘦小身影,大衣的帽子遮住了眼睛,但能看到飘下来微红色的长发,哦……是个女孩。

沈北亭没有更多的关注,敲了敲正在打瞌睡的店长。

“还是黄山?”

“对,拿一条吧。一百九?”

“嗯……”

“顺瓶可乐行吧?”

“拿冰箱靠里的啊,外边的刚放进去,不怎么冰。”

“这天喝什么冰可乐……”

“可乐不喝冰的还不如喝糖水。”

“啧,有道理。”沈北亭随口和店长瞎扯着走向店深处的冰柜。

走到女孩身旁,沈北亭还是注意到了女孩,微红色的长发太过显眼了。她指上的美甲有了两三处新鲜的刮痕,身上的大衣价值不菲却早被雨水打湿。还有她看向自己的眼神,警惕、疲惫、无助、悲伤。

现在怎么会有这么多不懂事的小女孩……

沈北亭从冰柜里拿了瓶可乐,又很自然地顺手夺过女孩手上的面包,走到台前。

“可乐一起算吧,再给我一瓶热饮……”沈北亭看了眼默默跟过来却还保持了点距离的女孩,没等她开口,“不是冰糖雪梨啥都行。”

付过钱,把面包和柚子茶递给女孩,“家长电话。”

“什么?”女孩的声音有点沙哑,但依旧藏不住稚嫩。

沈北亭忍不住伸手打下了她大衣的帽子,尚未张开的容貌已经很是清丽,但这张脸……不会是高中生吧……

“小丫头,这么小就离家出走可不太好啊,记得家长电话吧?”

“小丫头?大叔,我已经十八岁了!”红发女孩听到年纪有点炸毛,似乎想拿着面包和柚子茶离开小店。

“大叔?”沈北亭有点求救地看向店长,店长与这个在自己店里买了三年烟的小伙关系很好,于是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胡子确实长了,你不适合留这玩意,是真显老。”

“大叔,我可以走了吗?”

“……”沈北亭没有阻止,他让开了身,给女孩让路。

“轰!”

夏雷倏响,本已经昏暗的天空在顷刻间被照亮,但也只是顷刻间。

于此同时的,女孩停下双腿,径直倒在沈北亭的身上,昏了过去。他将女孩接住,摸摸她的额头,转头见店长看着自己坏笑。

“笑屁啊,发烧了。”

“哗啦……”随着雷声停止,门外大雨倾盆。

“送到医院去吧,我出门没带伞的,你这有吗?”

“哦,有的。”店长回头拿伞。

“不去……”软若无骨的纤手抓住了衣角。

“你说什么?”沈北亭无奈将耳朵贴到女孩唇边,才能听到她虚弱的呢喃,“不去……医院。”

“你说了不算。”沈北亭默默接过店长递来的雨伞,准备换姿势将女孩背起来,但她苍白的手指深深嵌入自己的手臂中,用力、且颤抖。

“好,不去医院,我们回家。”

“哗啦哗啦……”似乎是因为太阳将要落山了,乌云与骤雨将天空映出了暗红之色,小区中种下的广玉兰叶凋落、挟带寒雨,打在了沈北亭暴露在雨伞外的手肘上。

“春天就应该落的叶子啊,留到夏天又有什么用呢?

——

沈北亭庆幸的是女孩大衣内的短袖没有被雨沾湿,脱去大衣,将女孩放到自己这间四十平小屋唯一的床上,盖好被子,便关上房门了。

家里没有热水,沈北亭还要烧水才能给女孩冲药。

凝视了片刻水壶下跳动的火舌,沈北亭拿起笔,将草稿纸上写到一半诗句的前两句首联都给划掉。

顿了顿,他写:“血月氤红午暮天,颓春遗绿子梅淹。”

——

荀霜糖是被电话铃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的动作被男人察觉到了,玻璃杯被递到了面前,“醒了?那就把药喝了吧,还热着呢,我接个电话。”

男人的声音低沉又无力,似乎听上去没什么多余的感情。

“对,雨太大了,估计一时半会停不了,下午的会线上开吧。你通知一下项目组的人,过会最好一个都别缺席。好了,挂了。”

男人回到房间,见女孩依旧捧着玻璃杯发呆,伸手弹了弹杯壁,“小丫头,怕苦吗?”

“太烫了不行啊?”红发女孩对眼前的大叔一直当自己是个小孩似乎很抵触。

“行吧,喝了感冒药就给你家长打个电话,然后躺着休息等你家长来接你,听到了吗?”

“你谁啊你大叔?不要你多管闲事。”微红色的长发摆动,面前的女孩像是炸了毛的猫咪一般,轻眯着眼,目光直射向男人。

男人有些错愕,在这样的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将本要说出口的轻薄之言咽了回去,转身离开了。

红发女孩捧着玻璃杯呆坐在床上,失去了刚刚那般的神气,哭丧着脸喃喃低语:“闻起来就感觉好苦啊……”

——

沈北亭再次回到房间时手中捧着一只蓝白花的瓷碗,男人如我所料般地看向女孩仍旧一动未动的药液,然后将手中的碗递了上去,“家里只有白砂糖了,没有冰糖。”

“什么?”女孩这才寻声抬头望去,看到了男人递来的瓷碗,里面是两只已经削好皮被煮过的雪梨。

男人似乎以为女孩是在询问自己手中的东西,有些错愕,回道:“冰糖雪梨,不,应该是白砂糖雪梨,已经切开了,果脐上的木枝,那就是盖子,把它打开就可以吃了。”

男人看着女孩小心翼翼地捏住梨枝,打开,看着已被掏空的果核满是氤氲着热气的糖水。

“这是……冰糖雪梨?”

“是白砂糖雪梨。”男人又转身走向门外,“嫌药太苦的话,就先喝点这个吧。喝完了药再睡一觉,应该就好的差不多了,我还有一个会要开,没事的话,尽量不要离开房间。”

——

窗外的雨还未有减小的迹象,打在叶子上的声音,伴风落在窗户上的声音,它们都在提醒女孩,自己还在这个自己讨厌的世界。

但手心传来的,瓷碗带给她的温度,好像又在反驳这样的事实。

她不再多想,静静地吃完了碗中两只梨,然后皱着眉头再把一旁已经放凉的感冒药喝了下去。

她正蹙紧着秀眉被迫回味涩苦时,男人开门走了进来。女孩立马变转脸色,想要隐藏自己怕苦这个事实。

“喝完了的话,就再睡一觉吧。”男人没有其他表示,只是收走了杯子和碗。该死,他肯定看到了刚刚丢人的自己,他内心里肯定还是在憋笑吧。女孩狠咬着银牙,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喂,大叔,你不会在雪梨里放了其他东西吧?怎么一直急着催我睡觉?”女孩上身的大衣因为淋湿已经被褪去,白皙的脖颈与精致的锁骨都暴露在短袖无法遮盖的空气中——但是面前的男人没有多停留一眼。

这让女孩很是挫败,她由坐姿转跪起了身。床的高度不高,她跪坐在床上不过到男人胸口往下。靠近,再次开口:“心虚了?大叔,你不会是那种,经常带失足少女回家过夜的那种老男人吧?”

说罢,再次贴近,她甚至已经可以嗅到男人身上的苦艾草香味。

“在你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我必须要提醒你……”男人向后退了一步,“你的防狼喷雾在那。”他指向一旁的书桌,脸上除了无奈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在女孩眼中那充满了戏弄。

“你!”女孩倏地退到了床的另一头,她出门为了防身带上了防狼喷雾。这是关键时候可以保护自己的方式,所以她把东西藏的很私密。如果不是经过全身的仔细搜查很难发现,面前的这个男人……

“我没有阻止你把它收回去的打算。”事实上在将昏迷的女孩放到床上时看到滑落在地上的防狼喷雾,男人是很能理解的,毕竟这样容貌的女孩离家出走遇到危险的概率,和自己写诗时抽烟的概率差不多大。

看着面前女孩还是一样纹丝不动地怒视着自己,他耸了耸肩,拿着杯子与碗出去了。

——

他对自己没有兴趣?那为什么要对自己动手动脚?难道他是在欲擒故纵?但他怎么会把喷雾还给自己呢?

女孩很费解,想了半天也只能得出大叔是为了找自己身上有没有可以联系到亲友的东西,才搜的自己的身。但就是这样也很讨厌,快赶上三分之一个父亲那样的讨厌。虽然他对自己好像没什么兴趣,不对、这样明明更讨厌了。

喝过了雪梨与药后,女孩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很多,于是她起身下床,打算给那个讨人厌的大叔一点深刻的教训。

——

打开门,大叔正拿着张纸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还发呆?女孩抿了抿嘴,大步走到男人身边。

“手机给我!”

男人有些错愕地看着自己身旁突然伸出的葱手,皓腕洁白地如同艺术品一般。

他没来得及反应,女孩就直接夺走了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机。

“解锁!”

很懵,男人本能地照着女孩的要求伸手解开了锁屏。他看着女孩啪啪啪地快速点击屏幕,然后拨通了电话。

“喂,哪位?”深沉的男声从电话那头传来。

“喂?荀青冥,听得到吗?”女孩的语气很是不客气。

“霜糖?你人在哪?”听到女孩的声音,男人变得焦急。

“你管不着,我被人包养了!你以后都管不着了!”

“你在说什么?你疯了吗?这个号码是谁的?”

“找你的小情人去吧!”

女孩挂了电话,微喘着气,不悦地看向目瞪口呆的男人,“看什么看?”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回复她的不是面前这个讨厌的男人,而是电脑里传出的声音。

“那个……沈经理,我们继续刚刚四部的汇报吗?”

“唔……不好意思唐主管,中间休息再延长十分钟。”男人抚了抚额,良久才开口。随后起身,将女孩拉进了房间。

“咔!”房门关上的瞬间,电脑上的视频会议所有人麦克风像是突然被打开了一样,喧闹起来。

“人不可貌相啊,我一直以为沈经理是那种没有感情生活的人呢?”

“那个女孩,是不是没有成年啊……看起来好嫩啊……”

“沈经理这样的条件都要靠包养吗?那我未来的人生怎么办啊……”

“可是那个女孩真的好漂亮啊……还没有长开就那么惊艳了。”

“你们男人不看脸会死啊?”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是我也有点馋……”

“吴姐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对吧?”

——

房间内,女孩低着头,手指不断搅动自己微红的长发,一言不发。事实上,在她听到电脑中传来的声音后她的脑袋就一片空白了。她以为大叔早就开完会结束了,没想到无声只是因为在中途休息。

自己刚刚说的那些话对于男人的职场影响肯定是巨大的,这无疑会影响到他的风评、道德,或者还有她不知道的更多。她有些手足无措,很想道歉,但是话到了嘴边耳畔又传来若有若无地幻听:“对不起有什么用?对不起就能抵消同学受到的伤害了吗?真虚伪!”

她哽住了喉咙,她觉得是因为自己突然收住了要说出口的话。但当自己脸颊感受到了滑落的温热,她才发现自己哭了。

沈北亭看着女孩留下的眼泪,他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了。事实上来到房间后他就不知道说什么。

女孩是按照他的要求给家长打了电话,虽然内容很让人头疼。但即便她在电话里阐述了事实,对电脑对面开会的那些人冲击也减小不了多少。毕竟是一个女孩只穿了短袖在下雨天出现在自己家中,怎么也说不清楚的。

他本来就不太擅长言辞,更不擅长应对女孩的眼泪。于是他从一旁的书架上抽出了一本书,递给女孩,“你还发着烧,上床盖上被子,不然病情可能会加重的。

看着女孩还是低着头兀自落着眼泪,他抽了张纸,将女孩的脸扶起,先是愣了愣,然后一点一点擦干她流下的泫然泪滴,“眼泪落到书页上会褶皱的。”他说。

说罢,他出门顺手将房门带上了。回到座位前还隐隐有些心有余悸,刚刚扶起女孩俏脸看到的绝美风景,自己差一点点就精神失守了。

“自己的抵抗力什么时候这么差了?是因为太久没谈恋爱的缘故吗?”他自嘲地笑了笑,坐了下来。“好了,我们继续刚刚的会议,唐主管。”

——

房间内的女孩坐在床上,无意识地翻着手中名为《灯下尘》的书,她现在心中乱糟糟地,根本没有看书的兴致。

一方面她有些怨恨自己为什么连道一声歉的勇气都没有,另一方面她也手足无措于大叔没有责怪自己,甚至连神情上的表示都没有。这让她的愧疚感更甚了。

以至于她又想到以自己父亲的手段,查一个电话号码只是一句话的事情,自己是不是害了这个不忍责罚自己的大叔?

——

这样的胡思乱想直到门外传来了刺耳的手机铃声才停止,女孩立马起身,将房门打开一条细缝。她能够模糊听到门外大叔与电话那头的对话。

“因为她……”

“……见我?”

“你已经到小区这了?我马上下来。”

最后一句话因为大叔情绪的上升声音大了许多,女孩才能听得完整。

大叔显然不明白自己父亲的处理方式,曾经因为自己与学校同学的争执磕破了膝盖,他就让那个同学不幸的遭遇了车祸住院。那现在他现在得知大叔包养了自己……

“大叔!”女孩停止自己的联想想要叫住大叔时,家中就只剩她一人了。来不及多想,女孩连鞋子也没有换就冲出了房门,自己及时到场解释的话,至少看到自己完好无损,父亲也不会对大叔做什么过分的事吧,希望是这样吧……

——

“哗啦哗啦……”

当女孩冲进了雨幕中,她有些茫然地看向陌生构造的小区。瓢泼大雨中路上很难有什么行人,自己也是在昏迷后被大叔带回的家中——她根本不知道出去的路应该怎么走。

——

小区的儿童娱乐区,沈北亭与何萧然站在红色滑滑梯的下方躲雨聊天。

何萧然递来了一支烟,沈北亭愣了愣没有接过。

何萧然见状一声冷哼,“呦?又学着戒烟了?你除了和姓顾的谈恋爱时候戒过一会,啥时候戒成了?别装啊,接着。”

沈北亭不接话,“你怎么出来了,婚礼没这么快结束吧?”

“我特么不出来我待里面干啥?要么是大学同学炫富炫工作,要么是陌生人虚情假意吹牛逼。我闲的待那?”

“见到顾樱筝了吗?”

“废话,新娘结婚见不到人还结个屁啊。”何萧然叼着烟,任由灰屑落在自己身上。

“老何,别装听不懂啊。”

“你要说的是面对面说话那肯定是没见啊,敬酒没敬到我们这桌我就跑了。和她说话说什么?说恭喜她熬了三年终于把人黄脸婆熬走了?”何萧然把烟头的火星碾在红色的滑滑梯上,待火星消失殆尽,再将其扔进了雨幕之中。

完成了这一系列的刻意动作,他转过头,将嘴里残留的烟雾吐向沈北亭,“你知道那个男人一对儿女都多大了吗?”顿了顿,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

“我不知道,我们分手后我就断了和她的联系了。”

“我特么不是真的在问你,我这是反问句,反问句。你应该问我,多大了?”

“我不太想问。”

“沙碧。”何萧然摆了摆手,似乎对面前的男人说出这样的话毫不意外。他伸手弹了弹烟灰,吐出烟圈:“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没有什么打算。”

“你不能总是这么下去。”

“我不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言语至此,两人似乎都没有了交谈的性质,只是默契地看向远处的天空,看着几乎织成细网的雨幕,仿佛是多么值得驻足欣赏的美景一般。

——

良久,何萧然将第四支烟扔进雨中,终于开口打破了沉寂,“不带我进家坐坐?”

沈北亭闻言愣了愣神,似是回想了起什么,开口:“不了,一会还有个线上运营会议要开。”

“算了,你那麻雀大的小房子也没啥好坐的,走了,不用送了。”

“送你到小区门口吧,正好我要买点东西。”

“买什么?不会是偷摸买烟吧?”

“冰糖。”

“神经病。”

——

“哗啦……”

“老板,你这有冰糖吗?”沈北亭来到上午刚刚捡到女孩的小店,与柜台后面的老板熟络地打招呼。

但老板的眼神似乎有点奇怪。

“你小子,刚刚那个被你带回去的小姑娘还来找你呢,看样子有急事,就穿个短袖就出来了,伞都没打。”

“什么?”

“她跑过来问我你去哪了,我说没看见你出小区,估计还在小区里。还没来得及问她,人就跑没影了。哎我说,你不会是给她拿下了吧?”

来不及回答店长的话,沈北亭旋即跑回了雨中,店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伞!你的伞也不拿了?”

“还给你了!”

——

沈北亭先是第一时间回到家中,确认了自己狭小的房子中确实没有人的痕迹后,又重新回到了雨中。

在如重墨的乌云即将消散时,在滂沱之雨渐渐淅缓后,沈北亭才在小区的东南角的非机动车停车棚下找到了已经依靠着柱子昏过去的女孩。

女孩身上的衣物已经湿透,淡红色的秀发被水黏在一起,挡住了女孩的朱唇与皓齿。看样子她并不是在车棚下躲雨时受寒昏过去的,而是在雨中发觉自己将要支撑不住意识,下意识地躲到车棚下的。因为她倒下的位置实在是太靠棚外了,地上聚集而起的水洼,已经快漫到她的裤脚。

来不及考虑更多,沈北亭第二次将昏迷的女孩抱回了家中。

他有些怨恨自己,自己在离开家中之前甚至忘了和女孩交代一声;自己与何萧然在那红色滑滑梯下似乎浪费了太多时间。就仅仅是因为那个人嫁人了?

就因为三年前离开自己的那个女人,自己变得敏感恍惚不自知也就罢了,但这让自己伤害到了她人。沈北亭自从遇见顾樱筝的近七年里,他第一次升起了对顾樱筝的怨恨。

——

“不……不去医院……”卫生间中,潜意识感受到温暖与舒适的女孩终于恢复了点意识。她隐隐能感受到那个讨人厌的大叔在自己身边,她仅存的意识还是在强调这件事,似是很在乎那里,某些意义上比自己的身体都在乎。

“我们在家,不去医院。”虽然不明白女孩抵触的原由,但是他也很希望女孩在这样虚弱的时候能够放松下来。

“家……”女孩想尽力睁开眼睛看清面前的大叔,但倏然涌上身体的虚弱感再次占据了上风,但她能够感受到人就在自己身旁的位置,很近很近。那就暂且可以放心了,于是她任由虚弱感侵占身体。

——

女孩再次醒来,正好是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大叔床边便是窗户,正对着东方的初生之日,彻夜的骤雨已经结束,现在是雨过天晴的清晨了。

女孩想要起身,但是初次尝试后就选择了放弃。首先是因为昨天在雨中的第二次昏倒后,自己的病情似乎反而加重了许些,身体很是虚弱;而第二才是根本原因,她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没有一件衣服——虽然她全身裹在棉被之中,春暮夏初的时节自己不会感到丝毫寒冷。

“喂!大叔!你给我过来!”导致自己变成现在状态的罪魁祸首显而易见。

“你醒了?”男人从门外闻声推开了门,此时他的一只手还在给自己系着领带,他身上的西装已经快穿戴完毕了。“肯定是饿了吧,毕竟这么久都没吃东西了,厨房里有我刚刚煮的粥,你一会可以起来的时候吃一点。

中午不想喝粥的话可以点外卖,我的手机给你放在外面桌子上了,没有密码锁。不要吃太辛辣的东西,你的病还远远没好。我大概六点二十左右可以下班到家,在这之前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打电话给我,号码就是手机上的第一条通话记录。当然不记得也没关系,我中午会打回来的,记得接电话。”

女孩第一次听到面前这个讨厌的大叔一口气说了那么多的话,以至于她都没来得及宣泄自己的不满,与质问自己的衣服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看着大叔转身关门。

“对了,你的衣服我都已经洗了,所以你在家就穿我的衣服吧,我给你放到床脚了。咳咳,我先上班了,再见。”男人的话语中也带着心虚,以至于他几乎要把门关实了才将这段话说了出来。

闻言,躺在床上的女孩霎时涨红了脸颊,喊声中浸满了羞愤:“大叔,我要杀了你!”

——

“沈经理早啊!”

“你也早。”

“沈经理这个周末过得怎么样?”

……

比平常晚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来到办公室,当然和在家和那个小女孩的交谈无关。而是今天的同事,未免有些过于热情了。平日中简单的问好就已经结束了,没有人会和沈北亭有更深的交流,而今天那些同事与下属,似乎对自己都格外热情。

“沈老大,这是二部昨天修改后的考核表,你看下还有问题嘛?”

“你放桌子上吧。”沈北亭抬了抬头,手中还拿着昨天翻箱倒柜找出来的旧手机,没有熄灭的屏幕上赫然是微信聊天的界面。

那名叫孙明月的员工放下文件没有急着离开,反而看向了沈北亭的手机,隐隐看到了类似:

“你给我洗的澡?”

“你昨晚睡在哪里?”之类的对话。

“孙明月,你还有其他事?”沈北亭把手机一扣,抬头看向孙明月。

“啊哈哈,没有,就是好奇老大你换手机了?”

“是,怎么了?”

“没事,老大什么时候聚餐带上嫂子一起啊,我先出去了。”

“滚!”

——

初夏的下午六点,斜阳还没有成为黄昏的模样,沈北亭在等红灯的车上,把额头靠在了方向盘上。今天发生了很多让他不知所措的事情。

比如杜总把他叫到了办公室中,询问自己的感情状况,并且挤眉弄眼地和自己说婚礼一定要多叫些同事。

比如女孩在网上的发言大胆而尖锐,而自己也只能一五一十地将自己昨天如何将她带回家中,如何给她沐浴,如何安顿她上床通通交代了出来。

即使文字可以传达的情感会被极大削弱,但他还是能够感受到女孩字里行间中的杀意。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

“然后呢?”

“然后我就把你送上床盖上被子了啊……”

——

葱指点击熄灭了屏幕,女孩又叹了口气,旋即她在床上坐起了身。身上穿的是大叔给她留下的男士白衬衫,衣服的尺寸对她来说大的有些离谱,当做半件连衣裙穿都不是不行。

结束了对大叔的质问,她的心气仿佛一下又消散了。正如自己所想,虽然昨天自己昏迷后大叔的举动,每件都是出格之事,但他确实是一件多余的出格之事都没有做过。

自己在得知这个结果后竟然没有一点怀疑,反而是……一丝的失落?这太可怕了,她真的不能接受。

于是想看书来转移注意,她拿起大叔昨天留给自己的书,结果才读到代序,上面写:

“我们都躺在生活的手术台上,在命运的无影灯之下,被蛮横解剖。

所以,但愿你的旅途漫长,但愿你拥抱的人正泪流不止。但愿你付出的爱,有着某种恰到好处的形状,恰能完好地镶嵌在她的灵魂空缺处,毫厘不差。但愿你心底的关怀,杯满四溢,又正在被另一个孤独的灵魂渴望着。

但愿你记得,在你痛苦失声的时刻,曾有人以肩窝盛满你的泪。”

于是不自觉想到了那被切到恰到好处的冰糖雪梨;于是想到了那张沾满自己眼泪的餐巾纸;于是想到了他说了两次的“我们回家”、“我们在家”。

这太奇怪了,女孩想到这,将手中的书丢到一旁,裹上被子开始逃避。但昨天病重之时下降的嗅觉察觉不到的苦艾草味,在被褥中弥漫着,和他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

“喂大叔,你今天晚上睡在哪里?”看着准备关灯离开的大叔,女孩裹着被子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沈北亭将手上的体温计甩了甩,“和昨天一样屋外沙发。”

“那沙发我睡都有点闲小,你躺在那里不难受吗?”

“习惯了。”说罢,男人把手伸向了门把手。

“大叔。”男人停下了脚步。“我有点睡不着,可以讲个故事吗?”

“我不会讲故事。”

“你和你前女友的故事,可以听吗?”经过了早上微信中的逼问,女孩已经知道男人昨天出门是去见谁,又为什么那么慌忙了。

“唉……好吧。”男人终究还是拗不过,在床沿处坐了下来。

——

“我前女友是文学院的,和我当时在读的金融学院中间隔着一个图书馆,两个食堂,一块操场。我托了很多关系才从别人那里打听到她的名字、微信和爱好,她喜欢读古诗词,我通了两天宵去背诗。我加上她微信,问她的名字是不是取自李商隐写的‘何处哀筝随急管,樱花永巷垂杨岸’,由此我们才搭上的话。”

男人讲到了这里,又停顿了下来,倏然想起自己好像还有一首诗没有写完,那是一首属于昨天,属于雨天,属于那个日子的一首诗。但是现在已经放晴了,也没有再写的必要了。

“所以,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女孩似乎有些不满大叔的开小差,出声把他拉了回来。

“那是学校的一次院系间辩论比赛,我在台上做评委,她是台下的观众。比赛结束后,她主动找到我,似乎对中文系被判负的结果不是很满意,想要让我改变结果判决。因为她是感觉到我在追求她的,她以为我会轻易的答应她,但是我拒绝了。”

“因为比赛的公平性远重要于虚假的讨好奉承?”

“说的真好,要是当时我也能想到这样一句话,我也会这么回答她。”

“那其实是因为?”

“因为比赛已经结束了啊,判决结果怎么改?况且评委一共有四个人,我一个人说的也不算。”男人耸了耸肩。

床上的女孩明显愣了愣神,没想到这该死的大叔会给自己这样的回答。

“后来她反而对我另眼相看了,她觉得我和其他的追求者不同,于是水到渠成,我们就在一起了。”

“虚伪……”

“我确实还挺虚伪的。”

“我说她虚伪,喜欢就是喜欢,为什么要和其他人比较啊。”

男人思考了片刻,才开口:“每个人对待爱情的观点不相同吧,不是所有人都有盲目去爱,不怕失败的勇气的。”

女孩回了几声哼哼声,算是勉强同意男人的话语,但转念又想到这个讨厌的大叔是在帮自己的前女友说话,于是气又不打一处来。

“喂,大叔。”

“什么?”

“我喜欢你。”

“咳咳……”男人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止不住的咳嗽。“你在说什么?”

“你自己说的啊,不是所有人,但我就是这样的啊。我不怕失败,也乐意盲目。”

“你还很小……”

“你再说我小信不信我真的杀了你啊!”女孩一下子从床上弹起,身上穿的还是沈北亭那可以当做连衣裙的白衬衫,在这样剧烈的动作之下确实很难遮掩住更多。

沈北亭从床上站了起来,偏过头,有些无奈:“你这样会着凉的。”

“喂,大叔。我可以追你吗?”

——

——

——

两个月后,办公室中。

沈北亭坐在工位上,用手中自动水笔不住地敲击自己额头。

“尽世皆无他样色……下一句怎么写呢?”

“喂,沈经理!你怎么还在这坐着呢?你女朋友都在外面等半天了!”唐主管打开门,冲着办公室中神游天外的沈北亭喊道。

“我靠,二十了?”沈北亭瞟向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连忙起身关机,“坏了,估计在门口等我半天了……”

一路小跑到公司门外,沈北亭一眼便看见了在树荫下等待的身影。今天的天气略显闷热,女孩穿上了百褶短裙。修长白皙的双腿不自觉地在树荫下转着圈,沈北亭连忙小跑过去。

“抱歉抱歉,等了很久了?”沈北亭从女孩身后揽住她的纤腰,将女孩手中遮阳伞夺了过去。

“没有很久啦,你今天是加班了吗?”荀霜糖靠在沈北亭的怀中微微挣扎了下,嘟囔道:“别搂这么紧啦,很热的。”

“我们出发吧,先去吃饭?然后再去影院?”沈北亭将遮阳伞打开,“今天下午没有和舍友出去玩吗?”

“天很热的哎……”女孩紧紧抱住沈北亭的左臂,仿佛抱怨天气的声音不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来一样。

“舍友有喊你一起吃晚饭吗?”

“有啊,我和她们说今天和男朋友都约好咯。晚晴姐一直在嚷嚷着要看你照片。”

“我们一会吃什么?”

“随便吃点咯,我定的电影是七点半的场,咱们得吃的快点。”

“那就自助餐吧,还省着点菜了。”

“就你最懒!”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边聊着天,边走在斜阳将暮的长街之上。沈北亭问着女孩刚刚开始没多久的暑假生活,女孩关心着沈北亭今天的工作是否劳累。

“我们今天喝点酒怎么样?”餐桌之上,荀霜糖拿过两瓶玻璃瓶鸡尾酒,双眸弯成月牙。

“你酒量怎么样?”

“从——来没喝过酒。”

沈北亭闻言迟疑了一秒,不过旋即想想,这鸡尾酒喝起来和果汁饮料没什么太大区别。即便是从没沾过酒,应该也没问题、吧?

——

——

一小时后。

“你跑什么啊,老老实实让我抱着不行嘛?”

“可我就没动过啊……”沈北亭看着在自己身前紧紧锁住自己脖子的少女,声音很是后悔。我就不该张开自己这个乌鸦嘴!

女孩蹦蹦跳跳地搂着沈北亭,酡红的俏脸贴着锁骨,有意无意哈出的热气在试图摧毁沈北亭的理智。

“我们看什么电影。”不行,再不出发去电影院,一会去的就不是电影院了。

“哦……我忘了……”荀霜糖终于撤开了点距离,摸出手机点亮看了看,“大……大侦探电耗子!”

“动……动画片?”沈北亭扯了扯嘴角。

“什么动画片……是电影,是电影啦!我定的还是情侣座呢……”

“情侣座看电耗子吗……”沈北亭伸手揽住女孩盈盈一握的纤腰,为了防止她再做出什么危险举动,向电影院出发。

——

“嗯……你还别说,这电耗子做得真不错,看着就很好rua。”沈北亭坐在最后排的情侣座上,右手摩挲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屏幕。

然后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角紧了紧。

转头,幽暗的情侣座另一侧,荀霜糖正眨巴着秋水眸子看着自己。她那略显青涩的绝美面庞上,浣染上两分醉意与三分幽怨,娇艳欲滴的双唇没有张开,但沈北亭仿若听到了邀请。

于是,在影院观影席的最后方,微弱的呢喃声断断续续。

“嗯……草莓味的。”

“贴心吧?知道你喜欢吃草莓。”

“那我还要再尝尝……”

“……大叔!你的胡子又没刮干净!”

但细弱的声音很快便被电影中的台词盖过。无人察觉。

——

电影散场后。

“所以最后凶手是谁?”

“我怎么知道?”

“你前面不是看得挺认真的吗?”

“问题是真相是后面发现的啊。”

——

两人再次走到长街之上时已经是快晚上十点了,金殊江的另一岸正在放烟花。

“我送你回去吧。”

“可是……现在已经十点钟了哦。”

“怎么?”

“我们宿舍九点五十关门哎……”

“也可以送你回家。”

“爸爸出差了,我的钥匙也丢咯。”

“你们有钱人家不是电子锁吗?”

“北亭,我还想再去你家吃个冰糖雪梨。”女孩牵着沈北亭的纤手改为十指紧扣,“还有,我爱你,七夕快乐。”

“……七夕快乐,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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