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这次来秦国,也是带了不少马车上用的青铜配件,就想着去主管王宫车马的中车府令赵高家拜访,遂向车马坊的几个马夫打听中车令赵高的行踪。
那几个马夫显然不是很愿意说起赵高,语气言词都带有怨气和不忿。若不是看在张良谦逊有礼,外加相送小礼物的份上,马夫们不会告知赵高的情况。
张良已看出车马坊马夫们对赵高的成见,张良也就只说是有些青铜车马配件需中车府令过目,想打问一下中车令的去向。
马夫们拿人手短,也就告知张良中车府令赵高近两日不当值,正在家休息,让张良去家里去拜访。
张良没想到秦王嬴政会喜欢上铁质炊具,心想铁制炊具是不愁卖了。可这趟来秦国所带货品里,还有十几套青铜车马用具,原本是想卖给秦国大夫将军们,可自从秦王嬴政不满秦国大夫将军们出行奢靡之后,众人出行马车都不敢驾乘新车,也就无意更换马车用具。张良心知不好,只得四处奔走,想着能卖一套是一套。
张良拉了两套车马用具和两具铁锅就先奔中车府令赵高住处,准备让赵高过目一观,试想着说服中车府令赵高,为秦王车马坊买几套车马用具。
那几套车马用具十分精美,寻常人家用不起,想着让中车府令帮忙向秦王推荐,争取能把那几套车马用具卖到秦王宫里。
张良和玉手前两日在秦王御膳房外一展身手,赵高也是亲眼所见,门童禀报张良前来拜见,赵高有些意外,不知张良为何来见。
张良见赵高住处内陈设简单,无甚贵重用具,房间内尽是码放的木渎竹简。
张良夸赞秦王宫车马坊的马车马匹养护有加,王家气势显露无疑。赵高听完面无表情,只是敷衍一笑。
张良见中车令赵高对恭维之词不屑一顾,脸色很是尴尬,只得再找话题。
张良说道,那日在御膳房院内演示铁制炊具,大王甚是喜欢,买了贱商二十几余口铁锅,用于后宫。
张良说完这些,赵高神色舒展许多。张良心思一转,有了想法,讨好地说道,今日特地登门拜访中车府令,只因中车府令主管大王车辇出行。既然大王车辇出行由中车府令主管,那这铁制炊具也应让中车府令一睹真容才是。小的今日前来面赠中车府令两口铁制炊具,别无他意,只是想让中车府令也自用一二,也好在大王出行之时,侍奉大王时早有准备,还望中车府令不要嫌弃。
张良的铁制炊具自被秦王嬴政赞许之后,身价倍增,虽不敢说是什么贵重之物,却也奇货可居。若不是张良留了几口铁锅做礼物之用,早都售罄。
赵高听闻张良说道要送自己两口铁制炊具,有些动心,这铁制炊具可是前几日才给王宫后宫进献之物,赵高也是又喜又惊。
赵高见张良说的很是诚恳,言语也非一般商人那样市侩,再加上张良说是相赠,自己再要是一副冷脸,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赵高于是客气地言道,先生那日被大王亲口夸赞,说是先生也是有心,用一件烹饪器物来博大王欢喜。
赵高说到此处,突然似有所想,神色立时严肃,正色的说道:先生好意小吏心领了,这铁制炊具还请带回,小吏不敢消受。
张良一听这话,心想这个中车府令难道是知我要开口相求,故而不敢接受铁锅。
张良说道:一件寻常炊具而已,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中车府令有何避嫌之虑。相赠只是聊表谢意,还请中车府令尽可放心,别无他意。
张良心想,自己已说要相赠铁锅,也不好拿回,权当结交朋友,从长计议。
中车府令赵高见张良还是坚持己见,继续不苟言笑的说道:先生心意已领,礼物还请拿回。此乃大王中意所用之物,我一介小吏,怎敢贸然用之。
张良一听赵高之言,心里猛然一惊,怎地一吃饭锅具,何时变为王家专用之物。
张良脑子迅速搜罗着有关王家器物的避讳。细想半天,实在无可虑之处,才缓缓的回道:中车府令果然是时常侍奉大王之人,所虑之事非同常人。
然贱商今日所赠之物,器物上无半点王家专属铭文图案,故而并非是王家专用之物。大王那日还对朝中大夫将军们言道,让众人也买回家用,一饱口福。
赵高一听张良这般解说,这才慢慢接过了铁锅,仔细查看了半天,才神色欣然的坦然收下。
张良从赵高住所出来,对赵高的谨小慎微印象深刻,又反思了一下自己近日所为,似有暴露身份之嫌。
幸亏有些举动不是在赵高这等心思之人面前,今后与赵高处事定要慎之又慎。
赵高连一个做饭熬汤的锅具,都会想到是否有僭越之嫌,平日里那定是处处设防,时时算计。怪不得车马坊的人马夫们提及中车府令就会面露难色,天天与此人交往,时时都得提着小心。
赵高还有让他颇感意外之处,就是其满屋摆满了木渎竹简,一看就是时常翻看,木渎竹简磨得发亮,上面的绑绳都有断开。一个管着看马驾车的中车府令,如此勤奋好学,他日必有大成。
张良走后,赵高刚才还装作不以为意的铁制炊具,立时拿出来左右翻看,心里极为欢喜,当晚就照着张良细述的烹饪方法,做了一顿晚饭。
铁制炊具烹制的饭菜,果然比青铜炊具的味道丰富许多,更主要的还不是味道,是赵高心里获得的满足感。
一个秦王才能享用的用具,自己一个管车马的小小中车府令也能享用,这是何等荣耀之事。这张良取悦秦王嬴政后,还能想到拜访自己,赵高对自己在张良这样一个他国商人眼里的分量也是欣喜万分。
赵高第二日就听到传闻,说是朝里将军大夫都有用过张良赠送的铁制炊具,赵高心里那个舒坦,这不是说明自己这个中车府令也是和大夫将军一样是个重要人物了。
张良巴结中车府令赵高,是为将有些车辇用具卖到车马坊,赵高是中车府令,张良为了巴结他,这才有了去赵高那里赠送铁制炊具之事。
赵高也是投桃报李,在查验了张良送来的青铜马车用具之后,也是当即就奏请内宫主事,说是张良送来青铜马车用具,极是精美,正好可以为秦王嬴政车辇之用。
张良颤巍巍的看着王翦,他极力想控制自己,不要那么惶恐紧张,可由不得自己,他在秦王嬴政面前也没有这样。
王翦仔细看他时的那种夺人魂魄的杀气,让他觉着自己已经暴露身份,正在接受拷问一样。
秦王嬴政是那种王者气魄,是那种不怒而威的气场。而王翦是瞬间能看透人心,眼神里闪现着的是一道剑光。
尽管王翦平日里言语之中,张口闭口要封赏要金银要酒色,像个乡野武夫,可一旦不苟言笑,众人皆不敢大声喘气。除了秦王嬴政,即便是秦国的世族大夫,没人敢在王翦面前放肆。
张良还察觉到一事,秦王嬴政对本国郎中献上的丸药是有戒心的,反倒是他献上的丸药,秦王很感兴趣,在内廷太监试用之后,秦王就敢自行服用。
本国郎中献上的丸药,哪怕内庭太监服用多次,秦王也总是不置可否。
张良想着,秦王这般顾虑是有原因的,一个外国商人,献上丸药之时,只是想着能多卖赚些钱财,也不会想到会是秦王服用。内庭郎中献上丸药,本意就是为王室人员所制,秦王稳健处置也是当然。
毕竟内庭郎中也各有秦王王室结交,谁也不敢说没有好恶,故而秦王有所顾忌也在情理之中。
让张良意外的还有一事,自己推送货品的独轮车,竟会被王翦看中。
王翦夸赞张良,说道,来秦国商人,只会贩运些粮草布匹井盐木材之类,唯有先生思虑独到。此次贩运铁器炊具不只是大王喜欢,老夫也是喜爱异常。
这铁制炊具方便秦军制作各式军粮,将士们胃口大开,士气高涨。还有这独轮车,方便制作加工,原本崎岖山路车马无法前行之时,独轮车可轻便组装用来运送军粮,如遇快速行军之时,独轮车运粮那是方便之极。
张良不知是喜是悲,只是方便自己运粮运盐的独轮车,竟会被王翦看中,还要在秦军大力推之,自己这不是在资助秦军。
张良殷勤的向王贲推荐着从魏国带来的三百套犀牛甲,那可是上好的犀牛皮制作而成,做工十分精细,穿在身上也不觉着笨重。
王贲看到这三百套犀牛厚甲,立时露出杀气和欣喜,那是久经征战的将军都有的眼神。
王贲让张良从这三百套犀牛甲里,专门挑出三十套留给府里卫士穿戴,这三十套是从其他铠甲里挑出来的上品,看着精致厚实。
王贲一一翻看了这三十套犀牛甲,夸赞说道,让先生费心了,父亲一向对犀牛甲极为推崇,一会要是看见定会大喜。
谁知王翦一见王贲送来三十套犀牛甲,瞬间脸色大变,拿起手中的青铜酒碗朝着王贲砸了过去。暴怒地喊道,无知小儿,不知天高地厚,此等谋逆之举焉敢为之,你是想害一家老小流放为奴。
王贲吓得脸色大变,呆站在那里,不知父亲何故如此怒火。
王翦看着一脸茫然的王贲,厉声说道,王贲,我来问你,依大秦律,私藏铠甲是什么罪。
王贲略一思虑,回道,私藏一副铠甲,罚徭役三年,私藏三副铠甲,徒留百里劳役,私藏十副铠甲,全家获罪,罚千里劳役。
王翦说道,既然知道,那还敢说私留三十副铠甲。
王贲辩解道,父亲是秦国上将军,依秦军军规,主将府里的随军卫士们是可穿戴三十副铠甲的,留下这些铠甲并无不妥之处。
王翦低声呵斥道,你以为为父不知道,你今日若是留下铠甲,他日定会被人得知,等为父与你一起带军征战在外之时,朝里小人将此事传至秦王或是李斯蒙毅那里,说为父在外统兵,家中却窝藏铠甲,有图谋不轨之嫌,你我远在千里之外,又该如何辩解。
为父之所以没有给府里卫士穿戴铠甲,就是怕有心怀叵测之人,借机陷害,这种授人以把柄之事,还是慎重从事。逞一时之快,遭一世之罪。
张良听到王翦将军都如此从事,也是感慨良多,风光无限的王翦尚且如此,那其他秦国将军怕是也如履薄冰吧。
张良玉手正在屋内盘算这些时日的收获,猛然从客栈伙计那里听闻,说是韩国贵族在韩都新郑聚众叛乱被秦军剿灭,韩王安受牵连已被处死。
张良吓了一跳,可随后也是坦然自若,他心知父兄此刻尚在秦国,应不会受此事牵连,只是韩国贵族起兵叛乱,父兄境况怕是更为艰难。
张良心说,这韩王安也该是冤枉,父亲早有预判,韩王安早无复国之心,因韩王安明知其为不可为之事。只是不知韩国贵族为何要在秦军重重监视之下叛乱。
韩国贵族在新郑叛乱,把秦国委任的韩郡将军内史腾吓了一身冷汗,连忙布置秦军围堵镇压。
韩国贵族对自己的实力估计过高,对魏国出兵相助期望太高,没有几日就被四面围堵的秦军剿灭。参与叛乱的韩国贵族尽数被杀,韩王安虽百般申辩说自己并未参与其中,可此刻申辩与不申辩区别不大。
秦王嬴政下令当众腰斩韩王安,把参与叛乱的韩国贵族悉数流放到北部边界修建长城。
张良时刻不忘打探父兄音讯,可碍于自己身份所限,不敢太多打问。
自张良那日去了秦国兵器坊之后,张良也是有了新的主意,回到楚国之后,可以制作一些铁质兵器,拿去秦军兵器坊比较,乘机再打问一些有关父兄的音讯。
张良心里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能在外人面前流露心中所想,尤其是在秦国,万一自己身份暴露,自己被困事小,搭救父兄怕是再无可能。
张良也不忘宽慰自己,能在秦国结交王翦,还怕没机会打问父兄音讯,唯一需要注意之处,便是要尽力回避与内史腾相见,虽说张良与内史腾已有十余年未见,但张良不敢冒这个险,好在张良早就打问清楚,内史腾已是韩地郡守,几年也难得回咸阳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