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回家之后,脑子里依然满是刺客身影,刺客太宰府里与卫士们相杀相搏的身影历历在目。
张良在现场时,一心只想着不要遗漏刺客的一举一动,还真没觉着有多害怕。
可这会在家里,脑子里每每闪现出的刺客身影,让他一阵阵的直出冷汗,加上他一路追跑,躺在床榻之上的他,此刻感觉困乏至极,瘫软如泥。
张良想着闭眼歇息片刻,可眼前尽是白天所见的场景,挥之不去,依旧心潮澎湃无法平复。
张良脑子里不时冒出疑惑,这刺客是何许人也,为何敢来太宰府行刺太宰,刺客与太宰有何冤仇,刺客怎会身穿韩军校尉军服,怎会手持韩军腰牌出入太宰府,刺客出手如此迅捷,是韩国军士,还是他国军士,刺客自刎之前为何还要自毁容貌,难道怕人认出,刺客已死,廷尉如何查案,一大堆的疑问。
夜已三更,父亲和兄长还未回家,张良想着应是去了廷尉尉所那里。
当朝太宰在自家院内被当众刺杀,这该是韩国最惹人瞩目之事,专司朝中刑律的廷尉定然是要查个水落石出,以给韩王和太宰家人一个交代。
父亲身为朝中左大夫,也是亲历现场之人,廷尉查案,父亲应会主动上门,据实相告,一道研判刺客刺杀太宰的缘由。
兄长张放如今虽已任职监造尉,协助父亲监造韩军兵器,可在这之前,兄长在韩都新郑的御林卫里任职中郎将,主要职责是协助太宰侠累,提升韩都新郑驻军军力。
刺客在太宰府当众刺杀太宰,兄长作为太宰信赖之旧部,自当配合廷尉,协查刺客的来由。
父兄直到后半夜才从廷尉尉所回来,两人应是一路在谈论太宰与刺客,即使进了家门,两人还在为太宰遇刺的前因后果谈论不休。
张良平日里见父兄谈及公事,他会自行回避,可今日父兄话题从头至尾皆是有关那名刺客,他实在是太想知道刺客的来龙去脉,于是悄无声息的坐在角落,静听父兄对刺客的评述。
张放对刺客今日的举动,疑惑也是颇多,有些不解的问道:父亲,依刚才廷尉所言,太宰被刺之事应是出逃魏国的严仲子遣派刺客所为。那严仲子因政见与太宰不合而使两人交恶,严仲子怕太宰加害,于是一家老小出逃魏国。
那严仲子到魏国后,就放狠话,誓杀太宰。按说严仲子要找太宰寻仇,那是满朝皆知,太宰也是早就知晓,平日出行都时时有所防备。
今日太宰府里宴客,还加派了卫士护卫,怎地能让一刺客假冒校尉就轻易闯进府内,当众行刺得手。
若不是刺客被弓弩手射中落马,险些让其逃脱。父亲,这一名刺客来太宰府行刺,竟能进退自如,该不是朝中有人与刺客里应外合。
父亲张平听张放说完,神色一下阴沉下来,瞪着眼看着张放,语气严肃的说道:放儿,适才廷尉只说刺客可能受严仲子遣派,专程从魏国前来韩都新郑行刺太宰,言语之中并未有提及他人相助刺客之意。
你这里应外合之言,无凭无据,传将出去,怕是要授人以把柄,惹祸上身,今后万万不可口不择言。再者,这刺客今日所为,步步紧密,行踪更是处处有待查证,不好轻易定论。况且,那刺客之所以得手,也绝非我等所见的那般容易。
张放见父亲对太宰与刺客话题出言谨慎,原本张嘴要说的话又咽了回去。
可能张放觉着自己的话要是不说,实在是不能解开心中疑团,只好又壮着胆子,又问道:今日太宰被刺,极为可能是严仲子幕后主使,可孩儿想,这太宰被刺是否另有隐情。
张平捋着胡须,看了一眼张放,说道,你这另有隐情,是有所指?张放偏了下头,看了一眼端坐在角落的张良,欲言又止。
张平知道张放是有意让张良回避,张良刚想起身,张平伸手示意张良坐下,说道,但说无妨,良儿如今也不小了,今后家中的大事小情也该有所知晓。
张放看了一眼张平,见张平眼神坚定,便又开口说道:太宰与严仲子交恶,实为朝中两派政见分歧,太宰主张韩国示好秦国,左大夫严仲子则主张亲近魏国。
父亲张平听到张放提起这个话题,只是静静地看着张放,却没有接话,突然将头转向一旁,朝着正静静竖耳倾听的张良,语气平缓的问道:良儿,你今日也在太宰府,刺客在府里的行迹你可有看到。听铜爪回来说你跑的飞快,一路追着刺客就跑出了太宰府,说说你今日所见刺客有何不同寻常之举。
张放听说张良今日在太宰府的现场,也看到了刺客所作所为,眼含期待的等着张良说话。
张良平时很少有机会聆听父兄之间的谈话,就是碰巧遇到两人说话,他也从未有过参与讨论的时候。
父亲张平行事谨慎,在家中与张放谈及军情政务,都会避过张良,两人只在聊起无足轻重的话题之时,才会让张良旁听。
张良也知父亲处事谨慎之缘由,是怕自己年少无知,知晓一些内情后,把持不住出去乱讲,祸从口出。
可张良今日目睹刺客行刺,心有太多疑问,急于向父亲求教破解,这才不管不顾的赖在一旁偷听。
张良在一旁静听,原本是想从父兄交谈之中,获知些刺客来历之事,只是碍于父亲的管教,不敢张口,猛然听到父亲问到自己,心中那些个不解疑惑即刻涌上心来。
张良略加思虑,开口说道:父亲,儿子亲眼看那刺客身着校尉军服,手持军前腰牌,身背军前信筒闯入太宰府。可那太宰府卫士也太大意了,任由刺客一路闯进太宰府中院,竟没人将其拦下。还有,那刺客进入太宰府后,没人带路,却犹如自家般熟络。可我听太宰府卫士们议论,从未见过此人出入过太宰府。
张平说道:良儿看来还是有些眼力,能察觉出这些个诡异,实属难得。
可要说太宰府卫士查验腰牌不上心,怕是冤枉卫士们了。若刺客是受严仲子遣派,刺客身着军服手持腰牌都不是难事。
严仲子乃韩国贵族世家,在朝中任职左大夫多年,之前曾统领过韩都新郑的御前兵马,军中腰牌校尉军服军前信筒自不会少。
严仲子与太宰交恶之前,两人私下里也是常来常往。出逃魏国之时,严仲子携家带口,家眷门客卫士愈百余人,随行装载韩军腰牌军服信筒用以便逃出边城关卡,也是情理之中。
那严仲子雇请刺客来韩都行刺,自会将军服腰牌悉数奉上,太宰府地形路径也应是严仲子告知刺客。
太宰府卫士放行刺客之事,其实也不能全怪卫士,那严仲子先将太宰军中任职韩军军规告知刺客,然后将太宰设宴府邸环境卫士查验等诸多情况一并告知,刺客才会选择太宰设宴之时,身着韩军校尉军服,手持腰牌身背信筒,言称呈报紧急军务要面见太宰,否则靠刺客一己之力,很难近身太宰。
卫士们不明就里,难辨真假,即便是加派了人手,却还是无人敢出手强行拦挡刺客,只此一点,亦可看出刺客精心谋划已久。
张良听完张平说完,也有一定道理,可自己还有太多疑问,刚想再问。
一旁着急的张放,抢先问道:这刺客身手矫健之极,数十名太宰府卫士和韩军士卒出手围堵,都未能将其拿下,若不是那弓弩手用蹶张弩及时出手射中,只怕早就逃脱了。
可奇怪的事,刺客出逃的马匹又是何人所备?这刺客是何来头,行刺之事筹划细密,逃脱不成当即慷慨赴死,无半点迟疑,世间传闻的死士也不过如此。只是可惜刺客已自刎,死无对证了。
张放前面的话刚说完,又想起一件事,转头对着张良问道:你看清刺客模样了吗?刺客真是自己用剑毁容的?
张良着急说出心里疑问,没有接张放的话,急急的向张平问道:父亲,孩儿有一事不明,这刺客已然一心赴死,为何还要自毁容貌,难道是怕太宰家人寻仇报复,才在自刎之前毁容灭迹。
张平见张良这样说,面露一丝欣慰,想了一下,说道:良儿所言应该就是刺客心中所想。那刺客自杀之前还要自毁容貌,就是怕被人认出,其家人因而受其连累,才有此所为。从其这反常之举猜测,刺客身世应是与某个国人有关。
放儿方才所言也很有道理,刺客这一通所做所为,绝非一般亡命之徒所能为之。今日廷尉吩咐手下在韩都四处打听,竟然无一人能说清刺客从何而来?何时进的都城新郑?费了半天功夫,只从集市马贩处得知,一中年农夫牵马去过集市马厩喂马,太宰府门口卫士说隐约记得刺客在太宰府门外下马,其他再无有关刺客行踪。那刺客既不想让人认出,那进城之后定会百般遮掩,或换装易容,或乘车遮挡,不留半点痕迹。依此看来,刺客不是孤身前来,应还有同伙相助,极有可能不止一人。今日之事,尚有诸多待解之谜,为父一时也难捋清,待看明日廷尉那里有何消息,再做研判。
张放听完立时站起,着急的说道:还是父亲想的周全,我竟没想到刺客还有同伙相助。我这就去见廷尉,让他即刻下令关闭韩都新郑的四个城门,明早搜索新郑的入城人员,快马通告边城关卡严加盘查出境之人。
张平摇了摇头,慢慢的说道:晚了,依老夫所想,那刺客同伙当时应该就混在集市人群之中准备接应,只是见刺客坠马之后,伤势过重无从搭救,才自顾而去。再说你对刺客同伙人数相貌去向皆是一无所知,如何拦截?
张良急切的要破解心中疑惑,顾不得张放是否还有话说,一旁插话道:父亲,孩儿还有一事不明。那刺客已闯至太宰府中院,为何不偷偷摸进太宰身后,一剑刺之,而是跪地面朝太宰大声禀报,那样万一被太宰当面识破吗?岂不是功亏一篑。
那刺客进府之后,一路高喊奉太子之命面呈军报,诓骗卫士,为何近至太宰面前,绝口不提是奉太子之命禀报军务?
张平说道,不知你两个留意刺客的装扮和举止没有?张良抢着说道,不瞒父亲,这刺客装扮举止,外加言语语气韩军军礼,都和孩儿平日里所见校尉无半点差别,甚至感觉更像边关校尉。
张平说道,常人如是伪装韩军校尉,这装扮举止,乃至语气军礼皆易效仿,可边关校尉的一身风尘满身杀气,常人很难假扮出来。可这刺客举手投足,处处显现其从边关而来,让人不由得相信其是来传禀紧急军务的,为父当时也是一惊,除了惊奇刺客禀报军务的唐突之外,还真以为边关又起战事了。
张平没想到张良会有如此一问,一时不知如何答问,低着头思忖起来。片刻之后,说道:良儿能有此问,可见你是个心细之人。张良很少被父亲夸赞,有些不好意思。
张平继续说道:那刺客虽有人告知太宰府详情,可他却未必见过太宰真容,当时院内一众人皆是身穿居家礼服,纹饰也都相近,刺客从中辨识出太宰亦有难度。
故而刺客跪地大声禀报,引得太宰现身当面,认定太宰后再行刺。
若刺客冒然出手行刺太宰,一旦认错,跟随其后的卫士们立时便会呼救,那刺客可就前功尽弃了。当说不说,刺客一伙确实是思虑周全,怕是来韩都之前,已是演练了多次。
张平说至此处,已是欲言又止,可见张良张放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神情。
张平接着又继续分析道,那刺客之所以言称奉太子之命,是想威吓卫士使其不敢强行拦阻,而此计对付卫士尚可,可若在太宰当面,以奉太子之命禀报,太宰当场便会起疑。因韩军军务虽名为太子执掌,实为太宰掌管。据老夫所知,太子也从未用军前信筒向太宰派送军报。
只是这些内情卫士们并不详知,让刺客有机可乘,想来此计谋也是受了熟知韩军内情的严仲子指点。
张平回答完张良所问之疑惑,接着又说起自己当时的情况,感慨万千的说道,其实我与在场众大夫士卿也都疑惑,军中怎地会有如此禀报军务之人,实在太过草率,想那太宰心中也是起疑,只是太宰为人向来喜好当众显威,便是心生疑惑,却还是想当众呵斥刺客,一逞官威,结果正中刺客下怀。
张良听父亲说完,急不可耐的抢着问道:孩儿今日亲眼得见兵器坊所出的蹶张弩,威力确实不凡,两百步之外竟能射中刺客。那刺客当时正骑快马狂奔,弓弩手只发了一支弩箭,就一箭中地,而那弓弩手还是个干瘦孱弱的老兵。这蹶张弩既然有如此威力和准度,为何兵器坊不多多制作,用在阵前杀敌。
张放插话说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蹶张弩威力巨大,射程极远,专为骑兵快速冲破敌阵和追击敌人所制,可那弓弩分量甚是沉重,平常都是骑兵挂在战马之上,用脚踏蹬开弓搭箭,气力不足骑术不佳的人连弓弦都拉不上,更不用说在快马上搭弓射箭。蹶张弩能远射杀敌,可若想让弩箭射出准头,没个三年五载也是练不出来的。
射中刺客的那弓弩手,看着干瘦孱弱,可那人是韩都神弩营的弩弓教头,操弄蹶张弩上阵杀敌已有二十余年。
那弩弓教头弩射功底甚是了得,韩军里无几人可比。今日也幸得此人在场,换做他人,谁能一箭射中两百步之外策马骑行的刺客。刺客也是命该如此,眼看就要逃脱,偏偏遇到一个蹶张弩神射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