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赵姬言语哽咽动情的说道:政儿,哀家也知给嫪毐封侯之请,朝中文臣武将定会百般阻挠。
只是哀家但凡想起嫪毐为哀家与大王能平安回转秦国,冒死相救之事,哀家便有愧于心。
如今嫪毐为能服侍哀家左右,又甘愿忍受阉割之刑,变身阉人,哀家更是寝食难安,愧疚不已。这嫪毐一介武夫,尚能如此仗义忠心,却只落得一个长史之职,哀家实在替他不平。
嫪毐自打入宫以来,尽心尽力服侍哀家,从无半句怨言,这更让哀家有愧对嫪毐之处。
嬴政一听母亲这是执意要为嫪毐请封侯爵,已有犯难之心,可母亲赵姬所言也不无道理,只得顾左右而言他,吩咐宫中近侍给母亲递送美食,岔开话题。
太后赵姬见自己苦口婆心说了半天,儿子嬴政未吐半字,于是又继续言说,大有今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意。
太后赵姬继续动情说道,其实这封侯之请,并非嫪毐之意,嫪毐言说这长史之职,已是大王丞相念及救护之功的极厚封赏,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这嫪毐不敢有非分之想,可哀家绝不做这忘恩负义之人,故而今日专程来见大王,恳请大王加封嫪毐为长信侯,以示对嫪毐救护大王与哀家之回报。
嬴政见母亲赵姬越说越动情,言语哽咽,也是有些不好插话,母亲赵姬一向很是顾忌后宫干政,几乎很少为他人说情请赏,这般苦情来为嫪毐说情,着实让他意外。
赵姬见嬴政默而不语,依旧不为所动,愈加委屈的说道,哀家不想被人背后妄议,说哀家得享富贵之后,便不念嫪毐救命之恩。大王可曾记起,哀家与大王在赵国为质那些年头,饱受他人欺凌,即便母后自家宗亲,也都冷眼旁观,如同路人。哀家与大王流离之时,自家宗亲尚且不施援手,这嫪毐救命之恩,如何能忘。
哀家乃知恩图报之人,宁愿让朝中群臣议论哀家任性偏袒,也绝不做那忘恩负义之人。
赵姬说完,坐在一旁掩泪哭泣起来。嬴政见母亲说的情真意切,句句发自肺腑,也是无言以对,连忙走到身旁,安抚劝慰起母亲。
换做往日,母亲赵姬若是这般委屈,嬴政早是着急上火,尽力取悦。
可母亲今日亲自为嫪毐抱不平,虽说嫪毐也有恩于自己,只是寻常赏赐的话,自己一语便可,也不是啥为难之事。
然母亲要给嫪毐赐爵,这可就事关秦国军功赐爵之法,任你是秦国大王,封侯拜相,也总得有个令人信服之说。
自己若率性依从母亲,那朝堂之上,御史大夫们百般进谏不说,日后他人军功赐爵之时,又怎能服众。
嬴政边劝边思忖如何应付,片刻之后,嬴政对着母亲说道,非是孩儿不愿遵从母后意愿,实在是封侯拜相非比寻常封赏,即便是嫪毐对孩儿母后有救命之恩,可如今孩儿乃一国之君秦国的大王,也不可只因个人之好恶,便不顾及朝臣非议,加封嫪毐侯爵之位。
何况秦律里早有规条,封侯拜相非有盖世军功方可授之焉。嫪毐救护寡人与母后,虽也算大功一件,然嫪毐之功可否为封侯之据,尚需参照秦律之律法,需经朝中文武百官御史大夫们公议之后,孩儿才好下诏封赏。
赵姬像是早知嬴政会有如此一说,也就收起以情动之的说辞,语气平静的开口说道,政儿,你这几年大王没白当,这心思言语是进退自如了。
嫪毐当日是受丞相之邀,舍命前去赵国营救我母子,其中前后来由丞相自然也是知晓,大王既然不好出面,哀家去请丞相出面说服群臣,大王你看可好?
嬴政一听母后还要去搬动丞相吕不韦,为嫪毐封侯之事出面说情,脸上立时流露不愿之色。
自己已是秦国大王,虽还未亲政,朝政大事暂由丞相吕不韦辅佐处置。可这封侯拜相之事,自己堂堂一国之君,尚且不能随心所欲,又岂能让丞相吕不韦出面定夺。
虽说父王临驾崩之时,曾私下叮嘱让自己尊吕不韦为仲父,在亲政前由吕不韦辅佐处置朝政。可自己已登基八年有余,天天亲耳亲眼所见朝臣奏禀政事,对处置朝政已是心中有数,不用事事都由丞相处置,自己已能从容应对。
母亲想让丞相吕不韦出面说情,这让嬴政猛然起意,心想何不借此机会,自己做一把主,让吕不韦和群臣知道,自己已经再不是人云亦云毫无主见的那个少不更事的秦国大王。
嬴政见母亲满脸的不平和委屈,连忙陪着笑脸对母亲说道,母后,这嫪毐封侯之事,孩儿自认就不劳丞相费心了,嫪毐当日是受丞相之邀,前去赵国营救寡人与母后,由丞相再出面说服群臣,难免有自证之嫌,群臣怕是更会非议。
且嫪毐封侯之事,群臣大可依例功绩考评,公议而定,孩儿再依群臣公议,再行封赏。如此这般,母后以为如何。
嬴政言外之意是想借群臣公议之由,给母后赵姬一个交代,好让母后知难而退。
其实嬴政心知,群臣公议后,定是不会给嫪毐封侯,那时母后也就不好再提此请求,自己也好顺势而为。
嬴政心里也不是不想报答嫪毐的救命之恩,只是觉着为此便给嫪毐封侯作为报答,实属赏赐太过。
嬴政虽觉母亲封侯之请,有些过于率性,可一时又说服不了母后,情急之下,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
嬴政为自己能迅捷想出这么一个推脱的理由,暗自窃喜,心里想着朝堂上群臣能言善辩巧舌如簧之人如过江之鲫,总有人能想出一个驳斥母后的理由。
前朝老将白起,战功赫赫,也不过封了武安君,嫪毐救护自己与母后之功与之相比,实在是不可相提并论。
赵姬听完嬴政说完,思虑片刻,语气略带嘲讽的对着儿子说道,政儿这几年果真历练许多,这会功夫已经想到哄骗母后之法。
嬴政见母亲有些生气,急忙辩解道,母后何出此言,孩儿哪敢有哄骗母后之心。
赵姬眼神里满是猜疑,直勾勾的看着嬴政,悻悻的说道,政儿,这群臣公议,怕是十有八九不会给嫪毐封侯。哀家虽有先王遗诏监国,可哀家知道自己见识不多,难堪大任,一向从不对朝政之事,说三道四。
今日大王既然说起明日待群臣公议后再行处置,那哀家有一不情之请。
赵姬说完这句,突然停了下来,两眼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儿子,秦国的大王嬴政。
嬴政心知母亲性格直爽,心中想做之事,任谁也劝阻不了。自己若是和母亲争辩,只会惹得母亲气恼,得不偿失。不如这会先顺着母亲的意思,另寻个法子,让母亲知难而退。
嬴政心思一动,连忙陪着小心,恭恭敬敬语气明显讨好的说道,母后但说无妨,孩儿照做就是。
赵姬见嬴政言语如此顺从,语调也就不像刚才一般直白,语气和缓的说道,哀家想了一个不让大王为难之法,明日你只需端坐王座之上,让哀家与群臣一道公议便可。
若是群臣能让哀家无话可说,哀家从今往后再不提为嫪毐封侯之事。若是哀家让群臣无话可说,那大王就依哀家之请,给嫪毐封侯进爵,如此可好。
哀家明日当面与群臣公议嫪毐封侯之事,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嬴政虽还未成年,也未亲政,但也知道武将封侯要有赫赫战功,文臣封侯也要有治世功绩,嫪毐何德何能可以封侯?现在的长史之职,那已是看在丞相太后颜面,才给的官职。若是朝堂公议,群臣定然会驳回母亲的请封之请。
嬴政没想到母后赵姬是有备而来,早已猜到他要以群臣公议为由,借群臣之口驳回请封。
嬴政一听,母后竟然要在大殿上亲听群臣共议,总觉不妥,说道,寡人与群臣公议嫪毐封侯之事,自会论比嫪毐功过,如群臣公议嫪毐功可封侯,寡人即刻下诏封侯,母后还是不要上殿了。
太后赵姬说道,群臣公议之时,丞相与嫪毐有旧交,自当避嫌。又不能让嫪毐当众与群臣理论,那这群臣公议,何人替嫪毐出言请封。此事因哀家而起,哀家自当出面说服群臣。大王居中坐看,有何不可。
嬴政见母亲执意要亲自与丞相群臣理论,自己又不好再行拦阻,心想也罢,以群臣公议封堵母亲之请,自己两不为难。
于是装作顺从母亲之意,顺势说道,母亲此法甚好,母亲亲耳聆听群臣公议嫪毐封侯之事,便知群臣对嫪毐封侯持何见解。
隔天早朝,嬴政让传召近侍告知群臣,太后今日要与他们在大殿之上理论,长史嫪毐过往之功,可否授得封侯之赏。
群臣闻听太后要秦王给嫪毐封侯,顿时群情激愤,大殿之上,一时好不热闹。
立时便有御史站出说道,长史嫪毐,为人嚣张跋扈,自恃护送太后大王归国有功,便痴心妄想。大王已委任其为长史之职,已算是厚待。如今竟然还要邀功封侯,实属贪婪之极。
丞相李斯见群臣如此议事,犹如市井之徒,建言推选几位能言善辩之人,与太后当面理论秦国军功赐爵之法。
一众御史听丞相吕不韦如此一说,个个想着此番若与太后激辩得胜,便能露脸显威,今后在朝堂之上,扬名立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