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姑娘病了,已经连续多日不见客。
白月抬头看着那间紧闭的曼玉阁,低头问在舔饴糖的小姑娘,“不需要叫大夫来吗。”
小琴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后,就躲到了青山的背后。
这几日都是青山带着她,要什么买什么,小孩子的依赖性上来,便下意识地靠向自己熟悉的人身边。
她躲在背后小声嚅嚅:“大夫是不治我们的。”
“医者不救人,又为何学医?”青山扭过头,问躲在他身后的人。
小琴低着头,沉默了一会,然后抬起脸,“可救人也分三六九等的呀,他嫌我们得的病脏,就觉得我们这样死去本来就理所应。”
旁边经过的姐姐听见小琴说话,立马捂住了她的嘴,“小琴她还小,各位公子还请不要污了耳。”
“什么算是污秽。”
她对上那么一双琉璃般的眼瞳,就只是看着,便让人觉得,在这么双眼睛面前,说谎都是亵渎。
“我们这种人,就算污秽。”她推着小琴往前走,回眸看过去的时候,轻轻地瞥了他一眼。
为何要如此贬损自己。
“青山,你去把大夫请过来。”
前面的脚步停了停,但不过一瞬,就抬起脚,继续上楼了。
过了一会,大夫抬着个医箱匆匆上楼,推开门,看见坐在窗边饮茶的白月,脚步欲往前跨时,被身后的青山滴溜着转了个头。
指向另一头被床幔遮着的佳人,“病人是这位。”
小曼在床头坐着,指尖扣着床板,她没想到大夫真让他们请了过来,那她……
她轻轻瞥了一眼正在喝茶的那人,眼底泛着一抹春花般灿烂的笑意。
如果这次,她能被医治,那么下次,那些妹妹们便不会像之前那些姐姐一样的下场了。
那名大夫像是被戏耍了般,看了一眼床幔里的人摇着头,欲要转身离开。
青山提着人衣领子,一把又拽了回来,“去哪,瞧病去。”
他微蹙着眉头,锐利的目光好似两把锋利的刀子,看得人一阵心虚,那大夫抓紧自己衣袖,脸上青一块粉一块的,掩饰不住的惧怯却又忍不住地羞愤。
“我以为是救你家公子,我才来的。”
“我救不了她们,你们就不要胡闹了。”
窗边那人放下茶,微笑地望过来,“药在你箱里,本事在你手上,为何救不了。”
这两人一前一后的,好似听不出癞皮话般。
“救不了就是救不了,瞧你们也是世家公子的模样,怎么这般礼义廉耻都不顾,竟要男子来治这脏病。”
“自己要去做这门行当,就别怕沾上这要命的东西。”说完鄙夷地瞧了一眼那床幔遮掩的身影。
“这不是我们应得的!”她捂着胸口,声音颤抖的,本来嘶哑的声音费尽全力地嘶吼出来,扯的心肺肝脏都好似在滴血。
“拦着他。”
青山仅是抬腿,便挡着他的路,他伸手,大夫以为是要打他,连忙抱头大喊准备向外头求救时。
“去跟人家姑娘道个歉。”
见是自己过激了,他有些讪笑地拍了拍自己的头。
他叹了声气,“不是我不救,是这病先不说治不了,更别说这男女大防,毁清白的嘞。”
“她们不是清白之身,可我也不能不顾忌我的名声,这救下去,哪个清白家的姑娘愿意找我问诊,你们就不要胡闹了。”
说完乘机背着箱子从空隙间溜了出去。
青山看着白月,白月看向床幔帐内的人。
红漆木的窗棂泄进几分黄昏的光,将白月与那床幔的方向像是分开了一个地界,那儿昏暗得只剩一盏摇曳的烛火,却是残象了。
“我原也是清白家的姑娘的,只是那年饥饿,阿娘在我的碗底多卧了个鸡蛋后,我便再也没有清白家的身份了。”
她的声音沙哑着,像断了的琴弦,她在无声地抽泣,关于自己的命运。
“这里头的姑娘哪个不想做清白家的闺秀,若是能选,谁又不想成为那四方阁里待字闺中的小姐。”
“最小的那个妹妹叫小琴,一出生就被她爹抱着襁褓,用五贯铜钱就打发了的。还有比她大一两岁的,不是被家里人贱卖了,就是自个在外面实在无容身之地了。”
“这世道对女子苛刻的不成形,女子一出生,便埋弃着是赔钱货,一出生便被明码标价,卖了银两。讲贤淑讲清白,贞洁就像是女子的命根子,可管不住下面的人不会被骂畜牲,而被称为浪子。”
为什么?
他说人,不都是一样的。
是啊,都是人,为什么不能一样呢。
她痛恨他们,但如果没有他们,她们这些被舍弃了的人……又真的活的下去吗。
她痛恨自己的身份,但她又因为这个身份,又苟延残喘地多活了几年。
她此时也说不出话了,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双长眸慢慢闭上,喉间腥甜的滋味早已溢上唇边。
她的脑海里却是浮现她被领来时的画面,前面的姐姐们总是抚着她的脸,夸道她颜色好,姿身软。
“一定能活的比我们好些。”
“要活下去啊,小丫头。”
“无论怎么样,先活下去吧。”
她们总是用着一双悲伤的眼睛笑着抚摸她的头,她们那么漂亮,琴棋书画,察言观色,吟诗作对,小曼觉得,若是她们跟白月公子比,那也是比得的。
她们闭眼的可真快啊,她都还没在她们身上……多学些什么呢。
蜡油中的火根像是燃到了底,却没人再为添油。
“她死了。”
青山的语气淡漠,像是说着,天气变了般那么轻松。
白月走到床幔前,看着人额前依旧萦绕着的黑气,敛下的眉宇像是带了些悲悯,指尖点在她额间的花蕊间,虚空中竟浮出一朵净莲,随即花瓣落下,只剩窗外一方晶莹的珠帘。
当最后一缕黑烟也要被那莹白的气息吞噬时,他低下头,触及女子眼下那颗小痣。
他收了手,“怨久居不散,心愿未了。”
“吾满足你一个愿望。”
青山随着他的目光,看着床上的人,慢慢从女子的身上坐起来。
万物有灵,怨也能点灵。
那张脸与床上躺着的人别一无二,可不一样的是它浑身泛着股黑息,令人生厌。
“你身上的灵息刚刚灼烧的我好痛。”
白月伸出手,将坐着的怨息从床上牵下来,低下头温柔地询问,“现在还会吗。”
怨息看着自己被牵着的手,嫌恶的甩开,一脚踩上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两人。
“要杀要剐,给个痛快,别在这犯恶心!”
青山手间浮现弓弩,欲抬手时,被白月握住,青山不解。
只见白月抬起胳膊,将人从床上拉了下来,“别踩到她。”
“在这装什么深情,难不成你喜欢她?”
额间被拍上一掌红印,气的它黑气又猛涨时,被白月带着灵息的一掌打下去。
被打的怨息化成利刃,不停剜着祂的掌心,白月看着手间不断蜿蜒出的鲜血,只是感觉像被一根小刺轻轻扎进,他从怀间拿出帕子,擦拭干净后,伤口也变得无影无踪。
怨息气急败坏,继续变成一条细长的三角蟒蛇,紧紧缠绕在他的脖颈处,血盆大口间尖刺的獠牙抵着那白瓷般的透明皮肤。
只要稍微那么一口,就能把他嚼碎。
“消停些,若是怨息再大点,吾也保不得你了。”
他将刚刚用手帕抹上的血,盖在了它的头上,像个于是那带着血的手帕像是变成了个结界将那条黑蛇整个笼罩了起来,最后在它的蛇尾处落下一圈烙印。
青山看着白月的操作,眉头紧皱成一个小川,“白月,怨灵当不得神宠。”
“你居然把本大人当宠物!”
白月将脖颈处的蛇扯下来,缠到手臂上,与那两颗豆豆眼对上时,白月忍不禁笑了笑,然后抿了抿嘴角,看青山说道,“落烙印是怕它的气息泄露,天道会察觉。”
“你要带它走?”
獠牙刺进他的手腕,他朝青山点了点头,然后也只是弓起食指弹了弹它的头。
“别吸食过多,对你不好。”
“为什么。”
青山不理解,不过一个怨息点成的灵,为何要花这么大功夫驱散。
“因为,”白月看向床上毫无生气的女子,又低头看腕间那条咬了满嘴血的蛇。
“吾感觉……做错了。”
或许……在她被那些人打时,他应该不是袖手旁观的才对。
这样她也许,还能再多活一段时间。
虽然她的命数已定,无论他有没有插手她都将会在这几日命陨。她的怨比当时在场的其它几位姑娘的都要大,这也是白月这么多天就只留在她的身边的原因,
可现在看到人死了,怎么说呢,祂感觉她这份怨里好像包含了祂的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