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这事儿得搞清楚。”老魏却较真道。
“为什么啊?”
“你一小年轻,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老魏撇了撇嘴,又拿出老谋深算的样子,背着双手弯腰看着我说,“司葭,你想啊,如果我给你介绍到新的学校,紧跟着匿名信又到了新学校。你说,这个事怎么整?那我老魏一世英名……”
他咳嗽了一声,大概是觉得用词稍稍有些过了,换了个说法,“我这担保人也有风险呐~”
我这下算是听明白了。
老魏的确有门路,能给我介绍工作,可是他不想再担这个风险。
我本来恭恭敬敬地站着,但听到这话,我顿时有些脚步凌乱,一屁股扎进座位里,坐了个敦实。
“司葭,依我看啊,你暂时先断了去公办学校的念想吧。”老魏盖棺定论道,“这事明摆着有人要整你。你要换了新学校,日子也不会好过。”
说句心里话,在老魏提醒我之前,我是压根儿没想到这么深的一层,只把那封匿名信当成偶然的独立的事情。
可现在,仔细回想起来,才惊觉,当时侯主任说的是“教育局收到匿名邮件,让我们学校方面给个处理答复”,瞧瞧,这不是明摆着跳过衙门直达天庭,誓要将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啊。
“……除非,你能查出来是谁干的。有办法叫那人再不敢背后作梗。”老魏四十五度仰着下巴,感叹道,“中国社会,千百年来,变过吗?那些勾心斗角,见不得你比我好,面和心不和,私底下使阴招,你害我,我害你的事还少吗?”
他感慨完,有些悲凉地笑了笑,说:“司葭,我也是个过来人。不瞒你说,我本来能升副校长的,一辈子都在勤勤恳恳地干,结果因为一封举报信,让我寒了心。现在,我算是看透了,什么名誉啊,地位啊,尊重啊,都是假的。只有进口袋里的钞票是实实在在,是真的。”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就这么看着老魏,一言不发。
他曾经种种让我看不惯的行为,好像全部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在想,是不是每一个对世界失望的人,都曾被这个世界深深辜负过。
做人……太难了。
老魏和我聊完,客厅里那个用午餐的男生已经不见了。老魏将桌上的碎屑打扫,扔进垃圾桶里,拍了拍手心,对我解释了一句:“刚才那个是我侄子。才上高一。吃完午饭,他自己上自习去了。”
“高一是不是应该还没放假呢吧?”
我心里一盘算,刚过六一,除非是高三的回家复习迎考了,高一高二的应该还在上学。
“不肯去学校,一去学校就犯病。”老魏简单说完,意思都在话里了。
“哦……”我为话里的意思感叹。
“突然犯病的。”老魏又说,“初三考高中,压力这么大都好好的,谁知道好不容易考上了心仪的高中,反倒垮了。”
我轻声猜测:“会不会同学都挺优秀的,他一下子受不了这高压的环境,焦虑了?”
“我们推测也是这个原因,这种比较,对孩子的打击更大。这孩子本来就是努力型的,卯足劲才考上了市重点,进了班级以后,看看个个都是大神和牛娃,自己就是铆足了劲也追不上了,成绩一直班级垫底,心态就坏了。听我弟媳妇儿说,这孩子第一次期中考试完,就开始整宿整宿睡不着觉,一开始以为就是学习压力大导致的失眠,奔着解决失眠问题去看的医生。结果看了半年,最后进了精神卫生中心,医生诊断说他得了中度抑郁和焦虑。”
老魏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他是个老教师了,在这个圈子里,看到的,听到的,都不算少。可发生在自己侄子身上,他作为长辈能做的,大概也有限。
“那他现在不去学校了?”
“嗯。倒不是主观上不想去,是去了就犯病。学校就跟他抑郁情绪触发器似的。他爸妈也拿这没辙,所以暂时就让孩子待在我这儿,能有人看着,不出事就行了。能学得进多少,那都随缘了。”老魏如此说。
我心里有些不好受。
为什么现在有这么多孩子都生病了……难道不是哪里出了问题?
“有时候想想孩子成这样子,家长心里也不好受。总觉得是自己逼得太紧了,孩子才会有极端情绪,不过,怎么说呢……”老魏摇了摇头,“很多事情走到那一步,不是某个人的问题,是个问题的集合。”
我叹了口气,回头看老魏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司葭,你要真想来呢。我这儿也是能帮你想想办法的。”老魏话锋一转,看着我说,“上门家教你愿不愿意?”
我眨了眨眼睛,意思是“为什么是上门家教”?
“就是像我侄子这种孩子,现在也不是少数,有些家庭条件好的,愿意把老师请到家里来教书。主要是孩子精神状况不好,也不愿意出门接触社会。当然还有一些呢,是家长要面子。不想把孩子带到机构来上课。”
我想了想,与其给李莉带孩子,那还不如……
何况,那好歹专业对口,而且如果,我长时间就不接触高中语文,那一身教学技能不就荒废了吗?
“行。”我用力点了点头,“那魏老师,拜托你了。如果有那样的机会,我愿意去孩子家里上课。但是我有个条件。”
“你说。”
“最好是教女生。行不?”
老魏了然地笑了笑,说:“这黄子文的破坏力不小啊,给老师都整出心理阴影了。”
我被老魏的一番调侃说得有些脸红。
好在老魏没再拿我打趣,又同我聊了些田甜的近况,我却一时间说不上来。
“你俩最近都没再联系?看你们之前关系挺好的。我还以为,你们交情不错呢。”
或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我听到这话,感到有些刺耳。
田甜有一阵子借我钱不还,搞得我心里挺膈应的。后来,她虽然还了我的钱,又和刘钊好上了,但怎么说呢,我的关系确实不比以前了。
那是因为,所谓朋友,就是彼此生活半径的交集,一旦这份交集不在了,那很多关系便也就淡了下来。
“她那弟弟没再给她惹事吧?”老魏这么问了一句。
“应该没有吧。她现在生活挺稳定的,她弟弟还在她男朋友家开的水果店里打工呢。”
“哟,她都有男朋友了?”老魏惊讶,随后便有些多嘴地问,“她都有男朋友了,那你呢?”
“我也有男朋友了。”
“男朋友做什么的?”
“律师。”
“律师好、律师好。”老魏连连点头。
“魏老师,那我先走了,我下回再来看您。”我怕老魏刨根问底,连忙告辞。
“诶~慢走。”老魏意犹未尽地伸长脖子,看样子像是八卦欲没得到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