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诚之所以突然变得这么强硬,除了因为叶如萍被打,另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刚刚赵逸和他们刚刚说的话。再结合一下梅吹雪离开的时候对自己的交代——显然万历并不是真心想帮梅吹雪查清昆仑案。而至于这三个不添乱就谢天谢地的家伙,估计是被派来监视自己的吧...
不过让叶诚意外的是,骆思恭似乎有意帮助自己?!虽然能以一场误会为由让对方吃个哑巴亏,但他并不想这么做——有时候一旦示弱,很容易被对方得寸进尺。他指着门口故弄玄虚道:“看到门口的石碑了吗?那字是谁写的知道吗?”他锋锐的目光让三人噤若寒蝉。
还是另外一个较高的人抱拳诚恳道:“在下戚正,是大理寺司务。我们三人是三法司受陛下所托前来协助您调查这件案子。吴大人立功心切,急着见到您。误会一场,还请叶大人见谅。”
叶诚觉得他有点面熟,但记不清在哪儿见过了。既然对方服软了,自己也不好再纠缠下去。他不满道:“你们不该跟我道歉。”
“这位小兄弟,实在对不住了!刚刚是我们的错,你想怎么处理?你说,我都担着!”那人说着说着就跪下露出膀子,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
叶诚不由得对这个人高看一眼——这一手以退为进,若非云天高义,定是深奸巨猾!
果然,叶如萍见对方跪了下来,第一时间偏开身子想要伸手去扶,却发现对方膝盖落地生根,怎么也扶不起来。他看了眼叶诚,见叶诚点头才解释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皮外伤而已,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叶诚闻言,在心里暗暗叹气:叶如萍为人机灵、办事妥帖,就是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恻隐之心太重了。他若是有自己的成长轨迹,想来早晚会成为第二个祁民安。奈何自己为官,心软只会让人有机可乘...
受害者虽然发话,但那人还是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叶诚瞥了他一眼,对那个捂着脸咬牙切齿的吴大人冷笑道:“既然他都这么说,这次就算了。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再自作聪明坏了我的事,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说完,就拂袖离开,不再管三人。
先前三人中一直默不作声的王参扶起戚正,还帮对方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他无奈道:“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那口吻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吴希清——他虽是刑部的,但也只是与叶诚平级的主事。而戚正呢,虽然得大理寺吕少卿亲自举荐的,但实际上就是个从九品的司务。这次来的三司人员之中,就属吴希清官最大,是正四品都察院右佥都御史。
可自己家大哥刚上来就被人扇了一耳光,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哪怕是当初在一块,赵逸也极少见叶诚生气。可这刚重逢就碰见叶诚为自己的下人出头,赵逸心里不知道该说是吃味还是不解地来了一句:“你刚刚怎么那么生气?”
“见不得人狐假虎威罢了。”叶诚说完就笑了——他自己刚刚又何尝不是狐假虎威?
赵逸忽然想起离开时吴希清看叶诚的眼神,他担心道:“那位吴大人,好像来头不小,咱们以后可得小心着点。”
叶诚认真地点了点头,开始分析起刚刚戚正话中透露的信息...
三法司分别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这三家拆开来看都没什么问题,但合在一起问题可就大了去了——自汉以来,凡遇重大案件,由主管刑狱机关会同监察机关、司法机关共同审理。一些大案或许未经过三司会审,但能被三司会审的一定是大案!
至于再大的案件就被称为“九卿会审”,由三法司及各部尚书,通政使司通政使共同审理。
而皇帝亲自交办的案件,则由三法司同锦衣卫审理。
尽管万历看上去对昆仑案确实十分上心,但出于谨慎,叶诚并不打算相信他们三人。至于锦衣卫,叶诚并不打算找他们帮忙——开玩笑,锦衣卫里都派系林立。找几个不认识的来跟自己唱反调,既让外人看笑话又给自己添堵。
至少还有个赵逸是值得相信的人。这么一想的话,骆思恭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可是这样一来,又有个新的问题摆在叶诚面前——花采秋,也快临盆了吧?
第一次当父亲对叶诚来说意味着很多。所以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他是极为看重的。此次入蜀路程跟不久前那趟去昆仑差不多。算算日子,叶诚是一定赶不上孩子出生了。这不免让他有些抵触。
“您会跟我们一起去的吧?”叶诚期待地看向柳笑风。这位一流高手既可以充当战力又能帮忙分析案情,由不得他不心动。
柳笑风笑着点点头:“当然,其实就是她爹让我过来帮你的。”说完,朝梅凌雪努嘴。
叶诚像是服下了一粒定心丸。他请教道:“您对这整件案子有什么看法吗?”
“很有意思,但是我不能说。”
这个回答让叶诚十分困惑——柳笑风虽然玩世不恭,但绝不是漠视生命的人。对方口中的“有意思”绝对不是指三十六条人命无辜枉死。而且“不能说”又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暂时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吗?
见叶诚被自己吊足了胃口,一脸吃了苍蝇屎一样的表情柳笑风就乐道:“揭开真相是你的工作,不是吗?”
叶诚想想也是,柳笑风既然都答应协助自己了,为什么非要每件事都问出个所以然呢?谁还没点秘密?想通了这点,他又思维跳跃道:“对了,柳前辈,您听过白幸这个人吗?”刚问完,他就柳笑风的脸色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白家大公子,虽然长相俊美,可惜自小体弱多病。不过他向来深居简出,你怎么知道的?”柳笑风的回答中,竟带着一些忌惮?!
不对吧?半只脚迈入绝顶的体弱多病?叶诚真的很想问问柳笑风是不是对“体弱多病”这四个字有什么误解。可对方讳莫如深的样子又让他犹豫该不该继续问下去。他旁敲侧击道:“无意间听人提到过,这个白家很厉害吗?”
柳笑风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可知白圭?”
叶诚勉强能跟得上节奏,不确定地反问道:“前朝兵部尚书?”
柳笑风摆了下手:“不是,战国的那个。”
叶诚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有这么个人——那位白圭据说是鬼谷子的徒弟,名声虽不如范蠡响,但也被称为商圣,司马迁在货殖列传中亦称其为“治生祖”。经商成就自不必多言,提出的一套“人弃我取,人取我予”理念还挺有意思。
见叶诚面露恍然,柳笑风继续道:“看来你是知道了。说实话,要不是白家不做了。轮不到你们花叶两家。白家虽然不问世事多年,但人脉还是摆在那里的。最重要的是,他们是支持福王...”
这回叶诚像是慢了半拍,回过头来问道:“等等,你刚刚说‘大公子’?那白幸可有弟弟或者妹妹?”
柳笑风点头确认道:“是有个弟弟,叫白运。但这人的消息比他哥的还少,他哥偶尔还出来露露脸,甚至都没有人知道他是死是活!”
对于柳笑风的这个回答,叶诚也早有预料——他心里是更倾向于有兄弟的。不然怎么解释自己见到的白幸跟柳笑风口中的白幸截然不同?这么说的话,宫里那位北镇抚使是白运?!
“白运,有习武吗?”叶诚本来想问他们两兄弟,但想到白幸的体弱多病,就改口单独问白运的事了。
“有的,我记得是有的,白家当初还请我过去教他轻功呢!”柳笑风说这话的时候,难掩眉目中的自得。但他很快又皱起眉头:“但后来好像是因为什么?听说是练什么功走火入魔了,自那以后就一直没有白运的消息了。唉,白老爷子也惨啊...”说到最后,口吻颇为唏嘘。
不知道为什么,叶诚突然心慌了一下,但很快就被琢玉心法驱散——那种感觉就像被素昧平生人吐了口口水。虽然不疼不痒,但心里总是别扭。
简单交谈了几句后,叶诚就领着赵逸去查看叶如萍伤势了。接着就是安顿赵逸,安顿完后叶诚就回屋消化柳笑风话中的线索了。
但很快那种心慌的感觉又袭来,搞得叶诚莫名有点烦躁。他灵机一动,戴上思字面。可戴上之后他的身子抖若筛糠!
并不是生病或者走火入魔,而是因为叶诚看到了一种极荒诞又恐怖的可能性——不论北镇抚使是白幸还是白运,白家一子在宫里是可以确定的。让自己的孩子在宫里没问题,但问题就是为什么白家要隐而不报此事?白家本就不是习武世家,所以他们应该不会有一般人眼中“不是江湖就是庙堂”的非黑即白才对...
为朝廷办事,就算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但也谈不上有辱门楣才对。这么说来就只有一种可能——有子入宫对于白家来说是丢人的事,所以他们才会秘而不宣!
朝廷,会不会是忌惮白家在商界的号召力,所以将那个健康的孩子当成了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