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迎着叶诚审视的目光,刘海志坦荡点头。云朵般干净的眼神里不掺杂任何一丝愧疚,决绝与躲闪。这让叶诚觉得很是欣慰:他总算没有变成那样,他对自己还是坦诚的。
叶诚故作戚戚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是。”叶诚所言,正是刘海志心中所想。他此番前来并不是为了问罪或者表忠心的,只是有些话对他来说实在是不吐不快。就像他自己说的,他不必替死人说话。但这并不代表他肯见到死人被误会,尤其叶诚是最不该误会那个死人的...
事到如今,刘海志终于明白为什么廖公说无法与叶诚做朋友;为什么廖公甘愿牺牲自己当叶诚的垫脚石;为什么只下了一盘棋却对叶诚赞不绝口——他早已想好身后事!
送走刘海志后,叶诚看着他未带走的那盘玉质象棋与棋盘内的万两银票怔怔出神。
叶诚叫来赵逸陪自己下棋。可他整局都心不在焉,被赵逸杀得片甲不留。他看着自己被将死的帅,黯然呢喃:“这一局,终究是你赢了。”
赵逸吃惊地看着叶诚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打定主意不再跟他下棋。
不就赢了你一局吗?又没有彩头,有必要这么难过?叶诚你是不是玩不起!
当晚,叶诚梦见自己又到了那颗大树下。树下的老者,笑的还是那么和蔼...
第二天,叶诚就让陈醒去姚府取钱。陈醒不是很懂自家公子怎么会跟那么大的人物扯上关系,但也没有多问。
吩咐完取钱的事,他找来张继姚问道:“你确定他帮我们了?怎么柳笑风到现在还没回来?”
张继姚半开脱半推诿道:“柳前辈天性自由散漫,可能一时半会儿不想回来也说不定。”
叶诚倒不是真的想问责。他听见张继姚的话也连连点头:“此言有理。”
“去拜访一下知县。”叶诚对今天的行程有了主意。
......
马车之上,常洛饶有兴趣道:“哦?他当真杀了廖公?”
那名太监答道:“是的。据说那廖公假死,被叶诚识破了。结果被他借着哭丧之际把棺材盖盖上,将廖公活活闷死在棺材里。刘广生派去的郝伏,更是被梅小姐打得仓皇而逃。算起来,刘广生应该还在暴怒呢。”
听完亲信的汇报,常洛嘿了一声后笑道:“这手玩得妙啊。求我去办事,反过来我还被他当枪使。”
太监听得云里雾里,只得问道:“主子,这话怎么说?”
只听常洛说道:“还记得之前参加的那场酒席吗?”
太监会意道:“刘广生安排的那场?”
“对,那场我算是跟他在大庭广众下有了交情。他就借着我去浙江这个机会,攀上了姚易观。那天喝完酒,第二天华府就被抄了。应该是左伯麟跟刘广生说什么了,让刘广生下决心与华府作对。”他顿了下,似笑非笑道:“但是姚易观那老狐狸一直待价而沽,他吃不透我跟叶诚是不是真的有关系。等我这边教训左伯麟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他才跟叶诚站在一边。”
常洛无奈笑道:“恐怕姚易观现在还觉得是我指使叶诚做的吧?不经意间,倒是被他借了势。”
“主子,要不要...”
看着下人抹脖子的动作,常洛皱眉不悦道:“你有这闲工夫去把我那位兄弟杀了!”
太监自然知道主子什么意思,干笑着不再出声。
常洛掀起帘子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景色,他赞许道:“若刘广生能除,我倒真不介意跟他交个朋友。”
太监忙不迭拍上个马屁:“那是他的福气。”
......
周邦杰在五十岁就做到了无锡知县,按理说以后起码是个从三品。就连他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至少在刘广生抄了华府之前,他是这么认为的。
更何况品剑山庄的赵庭明都来找过他,告诉他背后内幕。想起谈话的内容,周邦杰用油条沾豆浆喝,平日里神仙一样的味道此时却如同嚼蜡。他无力叹道:“唉,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啊。”
因为是熟客,老板年幼的儿子也没有什么顾虑,直言不讳地问道:“周爷爷,什么神仙,什么小鬼?谁是小鬼?真的有鬼吗?”他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写满了乖巧,让周邦杰想起了自己的孙子。他轻轻捏了捏稚子的圆脸,笑道:“这个世界上当然有鬼。你这个小鬼!”
“哈哈哈哈哈!”
周邦杰跟老板对视一眼,都大笑了起来。说笑完了,周邦杰塞了几枚铜钱给小孩,起身离开:“结账了!”
小孩学着大人的模样掂了掂钱,然后老实地一枚枚数了起来。
“周爷爷,周爷爷。您给多了!”小孩子拔腿就追——他依稀记得上次多找了钱,这位须发微白的老者还给自己买了串糖葫芦。
周邦杰回头爽朗笑道:“多的钱就让你爹给你买糖葫芦吃!”
小孩听见这话都快哭出来了——自己老爹从不肯给自己买糖葫芦的!吃包子吃油条都可以,就是吃不上糖葫芦!
看见自己儿子欲哭无泪的表情,老板抬脚轻轻提了一下他的屁股笑骂道:“看看你这窝囊样!不就是一串糖葫芦吗?爹给你买!”
小孩子果然是记吃不记打。听见这话,他的脸立马放晴了:“嘿嘿嘿,谢谢爹!”
老板啼笑皆非道:“别傻笑了,有客人来了!”
根据陈醒的消息,叶诚知道周邦杰点卯完都会来这个摊上吃早餐。刚才一看,确实如此。只是在不知道知县态度的情况下,不好随便出面。他只好从早餐摊这边入手...
“老板,两碗豆浆两根油条四个包子。”叶诚高喊道。
老板见有生意,也喜笑颜开:“好,二位少坐一会儿!虎子,给二位拿早点。”
虎子将放包子跟油条的两个碟子高举过头顶,摇摇晃晃地朝叶诚他们走来。叶诚看着他走一步能滑倒三次的样子虽觉得好笑,也看得胆战心惊。
如三藏取经般地将早点送到叶诚桌上,虎子一本正经道:“二位稍等,还有豆浆。”奶声奶气的声音故作老成,逗得摊上吃早点的人都哈哈大笑。
倒是虎子觉得被冒犯了,他气急败坏道:“你们笑什么?”
叶诚给张继姚打了个眼色,然后说道:“我们去拿吧。”然后丢给虎子一钱银子。
“哇!”虎子惊呼出声,望向自己老爹。
老板看见那一钱银子,脸上露出凝重之色。他放下了手中的活,走到虎子身边朝叶诚二人客气道:“吃顿早点罢了,用不了这么多。”
叶诚看着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虎子,莞尔道:“诶,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吃点好的总是没错的。”
老板接过那钱银子,丢在叶诚面前。他抱拳道:“我不做阁下的生意了。”
叶诚自然知道老板的意思,也不强求。他拿起那碟包子,转身离开。
“仁义不成买卖在,那钱银子就当包子钱了。”
虎子一把夺过桌上的银子,怯怯看着父亲。见父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好好做事!”
孩童的嘴咧到了耳朵根。
走在路上,张继姚咬了口包子含糊不清地开口问道:“那怎么说?还去见知县吗?”
叶诚没好气道:“吃包子还堵不上你的嘴?”
看来是不去了。张继姚自讨没趣,把碰壁的怨气发泄在包子上。
“左伯麟那边是什么情况?”叶诚唠家常似的在大街上聊起二品官员的生死。
张继姚本想再拿一个包子,手却被叶诚拍开。他白了眼护食的叶诚,答道:“好像也没怎么样,毕竟是一省之长也不好随便更易。不过据说是安分很多。”
叶诚下意识地分析起局势:“柳前辈没回来,赵庭明又跑了。一时半会儿也联系不上魏公公,再通过刘海志找刘广生未免让人生疑。常洛那边人情用尽了,再找也不合适啊...”
至于之前跟魏公公见面的酒楼,那是姚易观安排的。刘广生可不比廖公,在此事上叶诚是信不过姚易观跟纪蔚然的。
回到品剑山庄后,陈醒把姚府要来的钱跟刘海志差人送到府上的地契交给叶诚后就离开了。
一旁的张继姚慨然叹道:“唉,我已不知多久没见过他笑了。平日里他都是嘻嘻哈哈的。如今虽是老成持重,但我总觉得不安。”
叶诚又何尝不是这么觉得?可近日来发生这么多事,他自顾尚且不暇,哪有余力开解陈醒呢?
就在他焦头烂额之际,赵逸苦着脸进来了。
看着这个活宝,叶诚好笑道:“你怎么了?怎么这幅表情?”
“我爹让我以后跟着你!”赵逸极幽怨地看着叶诚——当初是他答应自己帮父亲劝劝的!这怎么劝着劝着爹爹还是固执己见?这家伙的度量也太小了!不就赢了盘棋吗?
叶诚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十分内疚。自己因为见到无垢剑法,竟然忘了此事。不过他也顾不得此事,忙问道:“赵庄主回来了吗?”
赵逸见叶诚如此不关心自己,心里更加肯定是叶诚蛊惑了父亲。
但见到叶诚如此关心自己父亲。他脑子里,有一个奇怪的念头潜滋暗长...
这家伙,不会是我的兄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