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孟思容从梦中醒来,只是偏头看了一眼枕边人,没有过多的动作,便坐起拉开床帘,眼神示意一下刚进来等候的沉星。
沉星将新的衣服放在柜子旁,又拿一套新的浅绿色裙装,等候孟思容过去,伺候她穿衣。
这么多年,都是沉星在伺候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她一丝不挂的走到自己身边。
主仆二人没有说话,亦是没有眼神交流。
她直直的站在那里,乌黑的长发遮住半腰,洁白无瑕的肌肤,在刺透窗纸的晨光下,显得晃眼。
沉星不敢抬眼,也不敢抬头,生怕亵渎了这副美好躯体的主人,从里衣到外衣,一件一件,慢慢的给孟思容穿好。
在系上腰带的时候,孟思容撩了一下长发,低声说话。
“昨晚,花魁那边怎么样?”
沉星抬头,对上她无神的双眼,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大床。
“我给她喂了药,估计下午才能醒来。”
听了这话,沉星才开口。
“死了,不过两三个时辰,就送出去了。”
“原因呢?” 总不能是那个男人太生猛吧。
系上腰带后,孟思容走到梳妆台坐下,沉星一边替她梳头,一边回复“台下投得头牌花魁的男人,是北陵王卫岑君,五天前来的皇都城,昨天那花魁是刺客,趁卫岑君喝了酒,准备下手,却被他识破了,许是故意喝醉的吧。”
“谁派来的?太子?礼王?”
“不清楚。”沉星摇头。
她偷听的不多,毕竟卫岑君身边侍卫较多,恐被发觉,在房外只听了部分,便换个位置。
“不管是谁,都很难刺杀他”
卫岑君,今年估摸着有三十了,守卫陵城边疆险地几十年,也曾征战沙场,抵御外敌,岂是一女子刺杀得了。
“他此次来皇都,许是陛下的寿辰吧,五十大寿,岂不能召他来热闹一下呢,毕竟亲侄子。”
沉星对于这个卫岑君突然来朝,只能想到是为了这个事情。
他是当今皇帝哥哥的长子,自幼便随父亲去了最北边的陵城,封王赐领地。
在他十七那年,老王爷去世,卫岑君继承父亲,成了新的北陵王,陵城以北,四方平安皆是他来守护。
“往年也没有听说来的吧?今年或许是有其他的事情,罢了,不多揣测了,过段时间进宫打听打听就好了。”
除了皇家下召,他是不会来京都的,这次来京都,不可能只是为了寿辰之事,许是有什么大事,孟思容也懒得猜了。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白皙的脸颊添上些微腮边红,黛色眉毛边,沉星小心的画上图案,红唇尽显明艳。
长发已经盘起,发髻上多了些发饰,一支银蝶垂珠步摇斜插发髻,乳白色的珍珠轻轻晃动,轻触耳垂,显得镜子里的脸尤其妩媚。
“谁能想到五大三粗的沉星,除了武力惊人,对女妆如此精通呢。”
仪容整理完毕好后,孟思容起身,冲着沉星打趣着。
她一笑,眼睛里的笑意落在了床帘后面那个人的眼里,垂珠也晃动着,珠子的淡淡光芒更是晃了那个人的心。
沉星自知眼前人不该是她看的,她微微低头。
“郡主莫要取笑我了,得回府了,在外多日,丞相知道了,又该生气了。”
“生什么气?他有什么生气的。”
听到丞相,孟思容收起笑容,抬起下巴,又恢复往日傲气凌人的模样,抬脚往屋外走。
确实,玩了几天了,该回家了。
丞相府是这京都最气派的府邸,红墙黑瓦,高高的围墙边,是多棵百年香樟环绕着,正门口两座石狮子左右坐镇,深红色的正门外,两边各自有府兵守护着。
孟思容刚走到门口,还未踏上那青石台阶,守卫便自觉拉开大门。
“恭迎郡主回府!”
她没应声,径直迈上台阶进府,在将要迈进府内时,不满的说了句。
“台阶修的太长,门槛设的太高了。”
左边那个守卫不敢说话,只是过来,单膝下跪,伸手到她脚面前。
“郡主请入内。”
孟思容搭上他的肩,伸脚踩上守卫强壮的手臂,跨过那高槛。
而沉星跟着她,穿过前院,走过鹅卵石铺成的道路,不顾府内仆人的问候,直接来到了前厅。
如沉星所说,丞相生气了。
前厅坐着一白须男子,身材较为魁梧,深褐色的衣袍,腰间束着一根穿玉腰带,头发大半归拢在官帽,但是依稀可见露出的发间银丝黑发相配,面色严肃,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
除了他,在座的还有一个宫人,手持拂尘,笑意盈盈,勾背侧身,一看就是常待贵人们边上的。
“这几天又去哪里了?” 孟樾见孟思容进来,不等她说话,先发制人。
孟思容抱着胳膊,皮笑肉不笑。
“听闻明月楼来了一个花魁,倾国倾城,便去瞧了瞧。”
听这话,沉星立马心里“咯噔”一下,这娇蛮劲儿到底什么时候能过去啊,她忍不住心中哀嚎。
果然,孟樾很气恼,猛的拍桌子。
“荒唐,你一个女子,还是堂堂郡主,跑那烟花柳巷之地做甚?简直丢人现眼!”
年过半百的孟樾气得吹胡子瞪眼,拍完桌子的手都在抖。
看他这样,那宫人不敢多说,只是小声劝说。
“丞相,莫生气莫生气,郡主不过是贪玩了些。”
“都二十有一的人了,还贪玩?”
看孟思容整日吊儿郎当的样子,完全不像其他官家女儿,在屋内学女工,识女经,做一个知书达理的娇女儿,孟樾真的是头疼。
“这还未出阁呢,找个好人家就好了。”
宫人又说了一句。
听到这话,孟思容翻白眼。
“谁爱嫁人,谁去嫁,我不嫁人,奇怪了,女子非得嫁人?谁说的。”
“哎呀,郡主,自古以来便是的呀。”
宫人笑嘻嘻的看她。
他很少见到这位郡主,今日再见,更加美艳了,宫人忍不住多看几眼,这次来丞相府,可是带着目的来的。
孟思容不屑。
“那是别人,我孟思容与普通女子不同,不愿嫁人。”
要她嫁人,不如去死。
见她这般,孟樾愈发觉得丢人,忍不住嘲讽。
“如若像思凡那般,训烈马,拎长枪,上战场,抵御外敌,保卫国家,不嫁人便不嫁人。可你弱不禁风,无才无德,只沾你姐姐的光,挣了个郡主当着,凭什么说这话。”
这话,不仅极具讽刺之意,更让孟思容痛心。
她看着孟樾,甚至呆住了一下,原本明亮的眼睛瞬间黯然无光。
“沾了孟思凡的光?”
“不是吗?若不是她为国捐躯,陛下痛心疾首,大赏孟家,你当得了这郡主。”
对于这个女儿,孟樾一直不喜欢,若不是孟思凡多年前为国捐躯,怎么会让她回孟府。
不过是一个妾生的奴婢,承了孟思凡的运,飞上枝头变凤凰了,这是府内很多人背后会嘲笑她的话。
可如今,从自己父亲的语言中表达出来,孟思容觉得更加讽刺。
她冷笑一声,嘴角扬起,抬起高傲的下巴。
“是啊,孟思凡高贵,她是您嫡长女,是您引以为傲的好女儿,可她不也是您当上丞相的踏脚石。”
孟思凡的死,何止成就了她孟思容,不也成就了孟樾的丞相梦。
这话,使得孟樾坐不住了,他即刻起身,指着孟思容怒斥。
“大逆不道你,居然敢这么说自己的父亲,你眼里还有尊卑吗?”
“尊卑?我是陛下亲封的郡主,也认了皇后做干娘了,那陛下是我干爹,我觉得我是尊贵点的吧。”
孟思容笑嘻嘻的看着他。
她这番话,惹得孟樾气得说不出话,胡须不停的颤抖。
而后,孟思容走到孟樾面前,又冷冷的补了一句。
“孟思凡是好,她哪哪都好,可惜她死了。”
“放肆!”
就这一句,彻底让孟樾怒了,不管外人在场,怒起一巴掌,狠狠地打在孟思容脸上。
“郡主!”
沉星惊的立马冲过去将她拉开。
挨了这一巴掌,孟思容丝毫不生气,腮红处的肌肤更加红了,她笑着看着孟樾,无视他的愤怒。
“打完了,那我走了哦。”
眼里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任何波动。
“混账东西……你气死我了!”
孟樾不敢相信,他居然会有这般冷血的女儿,与其他子女的性格完全不同。
这孟思容人生的转变,是五年前。
那时,孟思凡去世后,皇帝为了补偿孟家,破格封她为郡主。
由于孟家需要她规矩点,便让她在城外奶娘那又多养了两年,教了不少为人处世的规矩后,才接回来。
现在接回来三年了,她一直这样敌对他。
父女二人一直合不来,始终不能好好坐下来多聊一句话,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是因为她是妾生的?还是因为她不如孟思凡优秀? 他不得而知。
“我可气不气您的,您大人有大量,会原谅我的,我有事,先回院子了。”
孟思容不想多做逗留,转身往自己的别院走去,沉星跟着她,不敢说话。
到了别院后,孟思容走到院子里的樟树下,坐上石凳子,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了一口,冰冷冷的,直至心底。
她抬头看着樟树上的叶子。
“春天了。”
“是的”
沉星应声道。
她继续看着叶子,良久,一滴水珠落在她额角,许是樟树叶子上的露水,她伸手,白皙柔嫩的手,纤长无骨似的,指腹揉开那滴水,轻声道“家丑不可外扬,那宫人,你处理了吧。”
“是。”
沉星低头应声,随后便离开了院子,只留着她一人在院子里,没有任何人打扰。
院子里独留她一人,孟思容将手掌摊开,她仔细看着自己的掌纹,杂乱无章的感觉,仿佛是自己的人生一样。
她低语道“孟思凡,你带来的光荣,为何不能保住孟思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