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期盼今晚仍能在一栋相对干净的高层建筑里休息,但一定不要是之前那栋。好在时间尚早,下午的阳光才刚刚开始黯淡下来,我们于是从动物园的另一侧开始分头探索,试图找到一个适合居住一晚的地方。
我路过的许多建筑都是之前被用作展览的,如今荒废的房间里臭气熏天,还弥漫着一缕缕肉眼可见的丝状白雾。我并不清楚这些雾气究竟是什么,但为了以防万一,一看到它们我就尽可能地避而远之,从不主动招惹。
一个相当壮观的球型废弃建筑在无数恐怖的绿色植被里奋力挣扎,我站在不远处以事不关己的态度打量它,猜测它会在何时沦陷为一颗真正的仙人球。
那座废弃的球型建筑曾经应该是个宏伟的海洋馆,大概常常人满为患,挤满了大量的海洋动物爱好者与带着孩子前来娱乐休闲的人。建筑大门早已塌陷,里面漆黑一片,常年盘踞于此的黑暗足够强大,能把透进来的一切光芒吞噬。
借着手电微弱的光芒,我慢慢走进大厅,不知不觉来到了一扇敞开的大门前。大门另一侧看上去像是一座用玻璃打造的环形甬道,四面八方全是透明的玻璃,深不见底。
手电光昏昏沉沉,十分无力地为我面前十米左右的距离带来微弱的白光。这些勉强未被黑暗淹没的光轻轻附在四周玻璃上,白色的光倏忽间变成绿色,显得更加低沉昏暗。
这些玻璃、这些绿色的光、这些可怖的黑暗全都令我恐惧,我的心脏跳的极快,却鬼使神差地往前挪了两步。我并没发现只需再迈一步,就能完全进入甬道。
离近了,我才真正看清这些玻璃后面的样貌。
那后面装满了上了年头,却从未干涸,早已浑浊不清的幽绿海水。海水鼓动翻涌,富有节奏,时而缓和,时而紧迫。
有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玻璃,连续发出清脆和沉闷两种声响。当我移动手电光找到声音来源时,脸色在一瞬间被吓得惨白.
浑浊海水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副身形庞大的动物骸骨,它正在用苍白的头骨轻轻触碰着玻璃,一下轻,一下重,似是在向来访的人问好。
我猛然意识到躲藏在玻璃背后的全是这样的海水;这抹幽绿之下是积堆如山的骸骨。
我逃离这栋球型建筑很远,直到跑到了一个足够空旷的地方才慢慢停下。我弯下腰喘着粗气,脸颊憋得发紫,肺里也有种快要爆炸了的感觉。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阳光直直的打在脸上,我情不自禁地伸展翅膀,后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我闭上双眼,一边等着急促的喘息慢慢平缓,一边努力抑制内心的惊吓。
这周围无比的安静,慢慢的,只有我逐渐趋于平缓的呼吸声……
天,我竟然忘记了时间!
我紧忙睁开眼,发现太阳只是稍微下降了一丁点后,才长舒口气。与此同时,我也偶然间发现自己面前正是一座高塔。
高塔全身都用铁架搭建而成,底部缠绕着一点植被,顶端反射着暖黄色的太阳光,不知因为何种原因躲过了植被的疯狂侵蚀。我自己突发奇想,忽地想要到塔顶去。
如果遇到猛禽,楼梯两侧的铁架刚好可以保护我的安全,反而是铁塔本身好似久经风霜,铁板搭建而成的台阶显得有些不太安稳。越到高处,每走一步都能引起一阵晃动,我牢牢抓住两边的扶手,缓慢上行。当我站在塔顶时,我已经能俯视整座森林。
我能看见刚刚穿过的绿色森林,能看见像火一样熊熊燃烧的枫林,能看见蜿蜒曲折、金黄色薰衣草点缀左右的高速公路,能看见孤独地伫立在远方的城市。夕阳悄然来到城市上空,降临下一阵古铜色的光亮。天空色泽渐变,从昏黄到浅绿,再至深蓝,让我仿佛处于虚幻与现实的夹缝里。
风从极远的地方吹来,推得高塔轻微抖动,也带给我一阵颤抖。我该走了,脑海里突然生出这样的念头,把目光从无数色彩混杂在一起的晕眩中收回。我用比攀登时更慢的速度去走下每一节台阶,就连后背的翅膀都忍不住开始待命,生怕一不留神就会踉跄跌落。
在我试图与高塔保持同一频率晃动时,余光偶然间收纳进一座建筑。简单、干净、洒满阳光,也带来一种安稳,是我在高塔上未曾感受到的。
那座建筑正用尽浑身解数来向我传达一个信息——我们应该在它那里度过今晚。
结果如我所愿,勘察队最后将我选择的那座四层建筑作为休息地。
里面如从外面看上去的那般整洁干燥,空气也较为新鲜,让我们可以暂时躲避那股难闻的霉味。除了宽阔的主要楼梯之外,我们还在一道隐蔽的门后发现了另一条较为狭窄的楼梯,纵使我们再不幸受到袭击,等到实在无法抵抗的时候,还能够从这条楼梯内撤离。
检查完整栋建筑之后,所有人直接来到了四层里的一个宽阔房间内。此时此刻,月升日落,我借着月光看到最后一批飞鸟在空中盘旋,最终回归森林。
为了确保安全,指挥官把所有窗帘都拉得严严实实,这间屋子失去了最后一点光亮。我顺着一面墙壁安静坐下,侧面不远处是高颖,安娜与指挥官不知道正在低声交谈些什么。在视觉逐渐适应了黑暗之后,我依稀看见高颖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攥在手里把玩。
高颖应该是在摸索和打量它,旋即抬起头,正好与我的目光在黑暗里相对:“想看看吗?我随手捡到的。”说完,也不由得我同不同意,她直接把那东西递了过来。
把那东西攥在手里,我才感觉到它十分轻巧。这是一个长条方块,拥有一定的厚度,正面是一块玻璃,侧面还带着几个按键。无论我怎么去按,这个方块都没有任何反应。
我看了半天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摇摇头,把它递还回去:“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与军用通讯设备很像,但更加轻巧,也许是旧世界的民用设备。”高颖解释道。我们的谈话,或者是高颖手里的东西吸引了安娜的注意,她离开指挥官向我们凑了过来,接过高颖手里的东西,仔细打量一番。
“手机。”安娜敲了敲玻璃屏幕,我才想起一本科普杂志或者是某本教科书上好像提到过这个词汇,“曾经世界通用的通讯设备,现在也有,不过各个方面都比这个小家伙差远了。而且都是富人的玩意儿。”
“富人的东西。”我咂吧下嘴,“那我没见过就不足为奇了。”
“要是你想,回去之后你也可以弄一个玩玩。不过通讯就得了,很可能你混迹的圈子里就你有这东西。”
我混迹的圈子?我想了下那间酒吧,自己最喜欢的酒保和最讨厌的山羊胡大叔看样子都不像是有这种东西的家伙,其他在深夜里往来的醉汉与小姐更没可能拥有。
“那你用过吗?”高颖问安娜。
安娜坐在高颖身边,只用足够我们几个听见的音量说话:“曾经用过,政府给相对重要的人员都会配备。不过这东西实在是不好用,常常没信号,不是打不通就是会突然中断。”
看样子安娜还想再解释下什么是“信号”,不过被高颖抢先一步回道:“经常这样的话感觉一定会很气愤。”
我虽然没用过任何需要“信号”的东西,但大概也能理解。
“没错,听说住在富人区的家伙都人手一个这玩意儿,就算打不通也要装模作样。按他们的话说,这是身份的象征。”安娜嘴巴一张一合,然后换了个语气开始讽刺道,然后又把问题回到要不要为自己专门配备一个手机上面,“这次酬金不少,够我们跻身富人行列了。你们说到时候到底要不要为自己配备一个啊?”
高颖毫不犹豫地回道:“我看我自己就不必了,实在没什么必要,还省得自己被那点破信号逼疯。”
“我也是。”我把头往墙上一靠,发出咚的一声,在房间里扩散,“我可不想要什么手机,就想现在好好睡个觉,更希望上次那群野狼不会来打扰。”
也许是我的声音足够响亮,竟能产生回声,不过这声音有些刺耳,又像一张陌生的大手,紧紧扣住心弦与咽喉。
我松了松领口,给脖子足够放松的空间。
刺耳的回音渐渐消失,不适感也消失不见。
我闭上眼睛,身心全部放松下来。
房间里很温暖,再加上密闭的环境,足以带给人足够的安全感。
也正是在这种安全感的包裹下,我产生了今夜会平安度过的错觉。
然而,在我侥幸生还后回忆起今晚,才发现一切关于安全的感知,不过是自己天真的一厢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