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让大脑过滤掉这一切并不容易,我们不可能把切实发生在眼前的暴力事件当做没发生过一般……事实上,就算是我们的大脑和视觉能受到欺骗,嗅觉依旧会还原真相——这片沼泽此时此刻弥漫着血腥味,无时无刻不提醒着我们就在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头呆滞愚蠢又迷了路的怪异梅花鹿;一头潜藏在平静的积水区里的恐怖河马;一头梅花鹿被本是食草的河马捕食,身体被獠牙拦腰斩断;另一头则发了疯,一头撞死在孤独的矮松树上……
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沼泽地更加泥泞,躲藏在这里的动物被雨水惊动,随后露出欣喜的表情,从四面八方发出雀跃的声响,开始迎接这场雨水。一道道涟漪出现在积水区原本安静的水面上,可怖的眼睛浮出水面,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值得这片地方如此欢愉。
我仅仅是在路上偶然回头,就再次看到了那双河马的眼睛。漆黑而空洞,为了瞪大双眼不惜撕裂眼眶,幸好它只是浮出水面一刻,并对这场雨表现出很不感兴趣的样子。
当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掉队,小跑着跟上队伍,刻意保持着冷静——与队伍里其他人一样。
突如其来的血腥事件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尽量远离水畔,活动束手束脚,惊悚充斥在我们内心,行动的目的由搜寻变成逃离。我们的目光变得死板警惕,路程变得单一,仿佛一切都只是为了穿越沼泽而进行。
大概三十分钟之后,我们得到了自今早以来的第一件好消息:发现了人类活动的踪迹。
一小块儿尚未被雨水洗刷干净的泥土上印有一只脚印,通过印记我们可以判断出这来自于我们所统一配备的制式军靴。因我们是第一次到达沼泽,所以这种印记只有可能是指挥官一人留下的。这代表我们没有找错方向。
大家欣喜若狂,连忙在周围寻找相同的踪迹,并确定了脚印主人的行进方向。
之后的一切较为简单——我们顺着踪迹寻找,直到踪迹最后消失的地方。
一面由高大芦苇组成的墙壁挡在我们面前,我们看不到墙壁另一面的景象。仿佛这面墙一下子将世界分割成两半:一半是我们所在的已知世界,一半则是神秘的未知世界。墙壁的另一面很可能存在着危险,也许正是那头在夜晚发出哀鸣的怪物所设下的陷阱。
我向身旁两侧看去,而芦苇墙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若是打算绕过这面墙壁定要耗费许久,说不定还会因此丧失掉最后一点指挥官留下的踪迹。
太阳不知不觉也来到了侧面,不知每天如此还只是偶然,阳光恰好洒在了芦苇墙上。墙面闪耀着金色光芒,在众人面前铺开一条金色大道。阳光将所有人的影子拉长,长到延伸至视野尽头,令我们无法捕捉。
黄昏即将降临,太阳尽情倾泻着余晖。
我们眼前出现了暖黄的光。
我们互相对视,最终由我和安娜一同来打开通往前方未知的路。在两人的双手触碰到墙壁时,芦苇变得柔软顺服,向两侧倾倒,并没耗费我们多大气力,它们本身就已经让出了道路。
指挥官就躺在墙的另一侧,胸前摆放着一把突击步枪,周围并没有发现任何打斗的痕迹……我们连忙赶往指挥官身边,安娜俯下身确定他的状况,其余人警惕地盯着四周。
“他死了吗?”我问。
“没。”这也是个好消息,安娜转过头看向我,“只是晕过去了。”说完管我要了指挥官的行囊,从里面翻寻出一个带有喷口的小仪器,她摆弄了一会儿,然后把喷口小心翼翼地伸入指挥官鼻孔。
高颖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这是什么?”
安娜回答:“军用急救仪,我接受特训的时候被要求使用过这东西,里面装的液体能够快速唤醒昏迷的人。当然,也只是有概率快速唤醒。我如果记得的话,就应该还会用。”
安娜一边说着一边按下了仪器上面的按钮。然后我听到有气体轻轻喷出的声响。
一下、两下……
等到第三下,指挥官忽然发出一阵剧烈咳嗽。看上去成功了,我感觉到安娜凝重的表情也有些放松下来。
“感觉怎么样?”随着指挥官刚睁开眼睛,安娜就已经迅速发问。
指挥官迷离的目光依次扫过所有人的脸,他没有回答安娜的问题,眼里也没有半点儿因获救而产生侥幸与感激的神情,似乎只有惊讶——惊讶于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安娜又问了一遍:“你没问题了,是吗?回答我,说句话,或是点头摇头都可以!”
指挥官的目光定格在安娜脸上,我感觉他似乎对我们有些不满:“当然,我一直都很好。”
“一直”这两个字被他刻意加重了。
安娜也听出来了指挥官的意思,表情瞬间变得十分不悦,质问道:“你为什么私自离队?你是指挥官,这么做对整个队伍,整个任务都是极其不负责任的。”
然而指挥官却反问道:“我想这不是你对上级应有的语气。”
安娜更加愤怒,不甘示弱道:“去你妈的语气,你到底听不听得懂我说的话,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
指挥官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身姿高大,在家乡都鲜少有像他这么魁梧高大的人,就连他背后的羽翼都要比我们任何人的丰满,站在我们面前极具压迫感。
他说道:“你无权责问我的行动,我也没有义务必须向你们说明,‘我不对你们负责,只对上级负责’,来此之前想必就已经有人告知过你们了。”
安娜也跟着站了起来,与指挥官面对面,仰头瞪视着面前的高大男人。高颖趁着安娜继续爆发前将她向后拉了一步,然后抢先问道:“你提到了只对上级负责,那你突然离队也是上级给出的命令吗?”
大概是高颖的态度令指挥官十分满意,他的语气也不再过于强硬,点头说道:“是的,是上级突然下达的紧急命令,命令我去沼泽寻找产生哀鸣的原因。你们并不是军人,人多反而会碍事,所以上级命我独自前往。”
在安娜看来这个回答依旧敷衍,她不满的摆摆手,说道:“如何证实?我们没法直接与上级取得联系,根本不会知道你说的到底是真还是假。”
指挥官再次看向安娜,说道:“相互信任利于队伍团结,我们应该学会信任彼此,当然这不是我对你们觊觎的希望,这是命令,信任是十分重要的,尤其是我们独自在一片未知的领域。”
周围暖黄色的光好像暗淡了一下,又在刹那间恢复正常。
我并没有注意到光影的闪烁,只是忽然同意他的看法。我想其他人也是同意指挥官的看法的,信任确实是我们在这片陌生地域里十分必要的东西。就连安娜也点点头,表示认同,脸上的愤怒也在一瞬间消退下去。她开始变得安静,不再发问。
艾文突然问道:“那指挥官,你找到产生哀鸣的原因了吗?”
指挥官点点头,说道:“是的。”
高颖问道:“哀鸣究竟是怎么产生的?”
“哀鸣来自于一种动物。”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不过当时的视线非常不好,我并没有看得太清。”
他指向不远处的芦苇墙,我们顺着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那面芦苇墙纷纷倒向一侧,仿佛确实被什么东西压倒过。
“那时候天色太黑,我遇到它时只能依稀感觉到那个地方有一团黑影。它应该也发现了我,我们两个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僵持了很久。”
“你确定就是那团黑影发出的哀鸣吗?”
指挥官坚定地点头说道:“十分确定,在最后的对峙中,那个东西先忍不住朝我发出了声音,声音就是我们听到的哀鸣。相信我,如此近距离听到的这声哀鸣要比平时听到的痛苦百倍。”
“它在第二次发出哀鸣的同时我把探灯的亮度调到了最大,想看看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灯光刺激到了它,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它撞倒,我感觉到它的身体柔软,又有些粘稠。”
我注意到高颖皱着眉,看上去她也未能理解发出哀鸣的怪物究竟是什么。
“等我举起枪,那东西恰好跳进了一道芦苇墙里。”指挥官给我们指了另一面墙,“不过我还是开了枪,我想我打到它了,枪响后它发出了更凄厉的叫声。”
“你真的开枪了吗?这附近没有发现弹壳。”打在安娜脸上的暖黄色灯光变得有些黯淡,“请让我检查下你的弹夹。”
“你越界了,安娜。”指挥官盯着安娜,用那种压抑着怒火的语气说,“我相信如果扩大搜索区域,你肯定可以找到。不过我想这很浪费时间,天就要黑了,我们是时候离开这里了。”又故意冲着安娜强调:“这是命令!”
非常神奇,安娜很听话的不再发问。不过我还是打算说出自己的疑问:“那你又怎么晕倒在这儿了?”
“朝那东西开枪用尽了我最后的力气。”指挥官嘴角微微上扬,又伸手轻轻揉着胸口,“相信我,那东西虽然很软,但力气却十分大,即使是现在我的胸口还有些疼。”
我说道:“如果我们没有找到你的话,在这里晕倒是很危险的,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其他野兽。”
指挥官这次并没反驳,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但在我看来,你们还是不应该来找我。你们不熟悉这条路,很可能还没找到我反而自己陷入危险,安娜的手枪不一定能应付这里的危险。如果只按照既定路线赶快抵达村庄,风险就要小的多”
事实上确实如此,能够打开武器存放箱的钥匙从来都是由指挥官保管的,也就只有安娜有资格随时佩戴一把手枪。指挥官说得不无道理,我们在出发前确实忽略了盲目寻找中潜藏的风险。
“如果下次再发生这种来不及通知大家的紧急行动,我希望你们能优先考虑自身的安全,尽量待在安全的地方或者继续已经定下的任务。这是命令。”指挥官站在大家面前,边说边伸手指着村庄的方向,“那个村子离我们现在的位置应该不远,我们也是时候前往那里了。尽快抵达,这是命令。”
于是我们在把通讯设备等装备交给指挥官后立刻出发,目的地就是那个在地图上标出的孤独村落。
黑夜就要真正降临,没人愿意在空旷的沼泽里,在水畔边留宿。我们逐渐加快步伐,打算在黑夜来临前抵达那座孤僻的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