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鼻腔里全是湿的。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只能怪自己倒霉,谁让自己被分到这个地方,我又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过这儿再不讨喜,那也比戈壁沙漠或是热带雨林里待得舒服。更别说那些被分配到探索海洋的勘察队了,恐怕他们这段时日都要待在船上,要忍受一天到晚的“摇摇晃晃”。
我简单把帐篷里收拾了一下,最主要的是安顿好昨夜被我随意塞进背包的资料。整理好一切后,我伸手拉开拉链,探身钻了出去。外面没人,我是第一个出来的,也并未多想,只顾着揉着鼻子,在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后,我终于觉得鼻子舒服了一些,环顾下四周,发现位于营地中央的篝火还未完全熄灭。我走了过去,往里面添了些木柴,想为过会儿做饭省去重新烧火的时间。
火刚一烧旺,安娜从帐篷里出来了。
“早啊。”她说,然后坐到了我旁边。
我往旁边让了点位置,回道:“早上好。”
安娜重新整理了一下已经搭建在篝火上的支架,又从我手上接过去一盆已经接好水的铝锅,并把铝锅固定在了支架上。此时此刻,安娜正式从我手上接过了篝火与铝锅的使用权。
队伍里只有安娜做出来的东西好吃,其余人会轮流为她打下手,做些递东西的简单工作。
我在一边认真看着安娜操作,可根本看不出来什么,觉得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毫无逻辑可言。
不得不承认,我对于做饭简直是一窍不通。
可能与我就从未在现实里见过像样的厨具有关吧。毕竟在家乡,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或者说是有权利去做饭。因为物资短缺,新鲜蔬菜肉蛋的价格飞速上涨,购买新鲜食材亲自做饭的成本太大,在底层城市只有个别有了孩子的父母,才愿意为孩子承担多出来的这部分负担。我宁愿选择它的替代品,好省下点酒钱。
像我这种穷人,最常吃的便是政府统一制造的可直接食用的口粮,一种用不新鲜的蔬菜蛋肉与面粉混合制成的食品,味道一般,口感极差,不过能满足所有人一天所需的各种营养。
常有人称赞这是科学进步的产物。
位于城市底层的饭馆会卖不一样的东西,大多是从上层城市流通下来的肉蛋,鲜有蔬菜。那些肉蛋都被冷冻得不成样子了,饭馆会把它们和一点面粉混在一起炒,最后成为一盘又黑又黏的东西。不过确实要比口粮好吃些,口味的选择也更多。
在饭馆吃饭并不会花太多钱,我可以用省下的钱去酒馆里支付一杯劣酒,那种酒就叫这个名字,又被称为隔夜酒,是由上层城市剩下的粮食酿造而成的。
这种酒很烈,运气不好的话,还会点到有股酸味的酒。不过也就前一两口能尝出来,再往后,辛辣会湮没一切。
“把盐递给我。”
我应了一声拿起递了过去,看着安娜轻轻捻起一小撮撒在了锅里。
“给,已经好了。”安娜盛出一碗递给我。
我接了过去,笑着感谢:“谢谢,味道真的很好。”
我们每天吃的都是临行前由政府提供的,除了易储存携带的压缩食品之外,还有些风干的肉类与新鲜的豆子。
安娜会把肉和豆子放在一起煮,是我之前从未吃过的美味。早饭和午饭是我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候,晚饭不是,因为那会儿总要伴随着哀鸣。
安娜说道:“希望等往后熟悉了这里,我们能被允许打猎,行囊里的肉和谷子也够我们吃不了太久。”
“要是能打猎就太棒了,真的,除了吃的我不知道还有什么能支撑我继续待在这里。”我咽下去一大口。
“应该会的,村子里的原住民肯定也要打猎,我们说不定还会从他们那里学到打猎技巧。”
“如果真能吃上刚打回来的肉,那在家乡吃的东西可真不叫人吃的东西了。”我满怀期待的说着,又忍不住跟安娜提起来,“对了,艾文发现了一种果子,我昨天从他的报告里看到的。说是有草莓的外形与口感,吃起来却像是苹果。”
安娜说道:“那可比家乡的任何一种水果都稀奇,要是能引进家乡,肯定会大卖,这或许是商机。”
我有些心动,但脑子还是清醒的:“这轮不到我们,这种商机从来就只属于政府或是那些有关系的大商户。我只是非常想尝一尝,更何况现在是免费的。”
安娜笑道:“你可以问艾文要一两个尝尝。”
我摇摇头,说道:“我敢打赌,他肯定只留了一两颗来做实验,其余的早就被他吃光了。”
安娜耸耸肩,回道:“的确,我都能想到他那狼吞虎咽的样子!”
天上飞过两行不可名状的鸟类。每天早上总会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在我们头顶飞过,我一只也认不出来。
高颖和艾文恰巧在此时出来了,我向两人问了声好,随后好奇地单独问高颖:“每天从我们头顶飞过去的鸟是什么品种啊?”
“应该是大雁。”
“大雁?”我从书上看到过大雁的图片,觉得不太像。
高颖继续说道:“声音肯定是大雁没错,外形好像是有些不同,个头都快赶上秃鹫了.不过太远了,实在是看不清楚。说不定与我们认知中的相比也发生了一些变化,要是能捉下来一只就好了,这么远看实在是看不清。”
艾文吃东西的速度一直很快,这与他经常蜗居在实验室的习惯有关。在安娜都还只吃到一半时,他就已经吃完了。一边盘着腿,一边揉着脖子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发去那座村庄?帐篷睡起来实在不舒服,本来这里空气就潮湿,还必须得睡在不透气的睡袋里,这简直太难受了。”
“我劝你也别把村子想的太好,地上的一切都很原始,村子也好不到哪去。”安娜向艾文泼了冷水。
艾文并不在意:“只要别再睡睡袋就行。”
“我也想离开,从村子到沼泽是不是比这地方到沼泽要远?没准儿到了村子就听不到那该死的哀鸣了。”高颖说道。
我回道:“距离好像差不多。”
高颖伸手拍着额头,郁闷道:“差不多?可恶,那岂不是还得忍受那怪叫!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在鬼叫,跟哭丧一样,是那种女人的哭声又混着呻吟。每次听见,我都能想起来那常年卧病在床的可怜外婆。她好像是关节有点问题,每根关节都疼得要命。”
“我听着很像是使劲用指甲挠墙壁的声音,那感觉,一听就立马起一层鸡皮。”安娜说道。
艾文说道:“啥?为啥我觉得像是野猫发春的声音,那肯定是只大猫在叫春,哇哇的,还有呕吐音,一直不间断,声音与我实验室附近的野猫如出一辙,真是折磨人。”
高颖回道:“不可能是野猫,如果是,那得是只多大的猫?老虎的叫声都不一定传那么远。”
我插话道:“别管是什么声音,总之很折磨人就对了。不过我觉得村子的情况肯定比这儿好,他们起码有屋子,隔音效果肯定比帐篷好。”
“也是,不然的话他们怎么能天天忍受这声音?”
高颖继续说:“说实话,我昨天难得睡得还不错。前几天因为那声音每天夜里都要被吵醒好几次,昨晚倒是睡得安稳。”
“我也没被声音吵醒,不会是已经习惯了吧?”我苦笑道,“不过如果我们真习惯了那种声音,那也是够厉害的。”
“听你们这么说,我好像也没被声音吵醒,我在前几天也是要醒好几次的,但是……说到这儿——昨天我都没被人叫醒……”艾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说话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停顿了几秒,才继续缓缓说出最后一句,“没人叫我守夜。”
因为被禁止使用闹钟,守夜轮换都是由正在守夜的人主动叫醒下一个。
艾文还未说完,我就猛然意识到自己也没守夜。我一一看向高颖和安娜,从她们的表情上不难看出一个信息——谁都一样,没人守夜。
“指挥官呢?”安娜慢慢问道。
我们交谈了这么久,却始终没见指挥官。他昨天最先守夜,却没有叫醒任何人替换,外面也不见他的影子。
所有人一齐看向指挥官的帐篷。那顶帐篷并无特殊,和我们的一样:纤维材质,墨绿色,能够容纳一个人并可以腾出一些工作的地方,这种军用帐篷非常牢固,可以阻挡强风以及暴雨。此时,帐篷双门紧闭,默默无声,一半裸露在阳光里,一半躲藏在树叶阴影下。它就那么安静地伫立在不远处,像是偷听我们说话,悄悄偷听了许久。
不过现在,它被发现了。
我们朝帐篷缓缓走了过去,安娜小心翼翼的蹲在门前,轻声询问:“指挥官,你在里面吗?”
声音很轻,像是生怕会惊动什么。
帐篷继续故作沉默。
“指挥官,如果你在里面,请回答,我们要出发了。”我也来到门前,声音稍稍提高了些。
高颖问道:“昨晚各自回到帐篷后,还有人见过指挥官吗?”
“没有。”我们异口同声。
安娜看着连接着帐篷两扇门的拉链缝隙,皱眉说道:“他在里面,拉链是从里面拉上的。”
听安娜这么说,我也仔细看了下那条缝隙,发现外层拉链确实是打开的,而内层拉链则紧紧咬合在一起。
安娜放大音量,朝着帐篷喊道:“指挥官,请你打开帐篷。”
里面并无回应,我能嗅到有寂静顺着帐篷的缝隙弥散开来。
“指挥官,我最后说一次,请你打开帐篷,我们需要确保你是否安全。”安娜一边说一边用手拍打单薄的帐篷墙壁,重新仔细确认这顶帐篷确实无法从外部打开。然而从里面传来的依旧只有寂静,我们越来越不安,甚至担心跳动的心脏会在不安中戛然而止。
高颖递过来一把匕首,朝我说:“估计我们只能自己打开了。”
我点点头,快速接过匕首。安娜此刻也躬起身,从脚腕间掏出匕首,摆出防备姿态,仿佛是我在强行打开帐篷的一瞬间,会有恐怖的东西涌出。
可能真的会有恐怖的东西涌出。随着手中的匕首越来越靠近帐篷,我心底也开始跟着打怵。我害怕在强行打开帐篷的一瞬间,就会撞上扑面而来的恶臭,发现指挥官已经死了至少三天,死状凄惨,可能是被野蛮地碎尸;也可能死得较为优雅,身体扭曲至疯狂形态;亦或是身体完好无损,只是头颅不翼而飞……
不知不觉,我那拿着匕首的手悬停在了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