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微微泛白,一个漫长而令人煎熬的黑夜终于过去了。
朱宸濠迈步走出了自己的营帐,然后朝点将台的方向缓缓走去。
而在点将台下方的广场上,成千上万的军士早已列队等待。
虽然军队看起来威武雄壮,但是其中不少人的情绪都很颓丧。
李士实说得没错,大军与王阳明首战失利,现在士气非常低迷。
这时朱宸濠穿过万千军士,并在大家的目光中登上了点将台。
李士实、刘养正、还有负伤的赵世虎全站在队伍的第一排,他们用复杂的眼神注视着朱宸濠,同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朱宸濠慢慢地将众军士扫视了一遍,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朱宸濠才又拍了拍手,随后数十名士兵抬着一口又一口大箱子慢慢地走上了点将台。
看到这番情景,台下众军士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明所以。
李士实、刘养正和赵世虎三人则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并且仍旧是之前的表情,他们仿佛知道这一切要发生似的。
士兵们将大箱子小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点将台上,之后转身离去。
朱宸濠则轻轻抚摸起那些大箱子,心中似乎充满了无尽的感慨。
在场所有人都静静地看着朱宸濠,看他准备要说些什么。
终于,朱宸濠开口对众人说道:“自举兵起事以来,诸位随朕东征西讨,攻九江,克南康,打安庆,历经大小战无数,可谓劳苦功高。”
听了朱宸濠的话,又回想起这一个多月以来既荣耀又不乏酸楚的经历,一种复杂的情感顿时涌上军士们的心头。
朱宸濠又接着说道:“朕知道,昨夜我军与王阳明首战失利,大家不免有些苦闷,然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知耻而后勇,再战则必胜。”
一些军士不禁微皱眉头,知耻而后勇,再战则必胜,这话说出来轻巧,可要真正做到又怎会容易?更何况现在大军的士气这么低迷。
朱宸濠好像知道大家心中所想,只见他不慌不忙地打开其中一个箱子,满满一箱金银珠宝随之出现在大家面前。
看着这些金银珠宝,本来垂头丧气的军士们忽然都露出了兴奋的眼神,而兴奋之中又带着强烈的贪婪和欲望。
少顷,朱宸濠又指向剩下的箱子并对军士们喊道:“这些箱子里装满了金银财宝,它们也是朕毕生的积蓄,朕现在将它们统统拿出来奖赏诸位,望大家勠力同心,勇猛杀敌。”
赵世虎似乎早已做好准备,而他高声呼道:“勠力同心,勇猛杀敌!”
其他军士也随赵世虎一同大喊:“勠力同心,勇猛杀敌!”
朱宸濠朝军士们轻轻摆了摆手,众人立刻又安静了下来。
随后朱宸濠继续说道:“明日我军主动出击,与王阳明决一死战,凡带头冲锋者赏金千两,负伤者皆赏金百两。”
在场所有的军士顿时再次喊了起来:“决一死战,杀,杀,杀……”
喊声震天动地,响彻了整个广场,并在辽阔的鄱阳湖上回荡。
次日上午,朱宸濠亲率大军向王阳明的军营发起猛烈的进攻。
与上回不同的是,这次朱宸濠的军队几乎毫无保留、倾巢而出。
而且所有的军士都眼露凶光,一上战场就不要命地往前冲锋。
面对凶神恶煞、近乎疯狂的叛军,王阳明的士兵渐渐难以抵挡。
王阳明站在军营中的箭楼上观察战况,同时面带凝重之色。
一旁的韩英济着急地看向王阳明:“大人,今日敌军异常凶猛,我们的弟兄快抵挡不住了,您就让英济出战吧。”
王阳明紧皱眉头且凝神注视着战场上的情况,同时用努力克制的声音慢慢说道:“不急,再等等,再等等。”
虽然韩英济心中焦虑,但他知道王阳明这样做定有自己的深意,于是他不再言语,继而将不安的目光投向了远处的战场。
战场之上,叛军发疯一般地冲杀,王阳明的士兵开始后退逃跑。
就在王阳明大军即将溃败之际,一人从后方骑马冲了出来。
仔细一看,那人竟是伍文定,只见他纵身下马,然后用手中长剑指地并朝自己的军士大喝道:“此地为界,胆敢退过者,立斩不赦!”
话音落下后不久,伍文定的副将和亲兵们也来到了他身边,众人整齐地排成一队,俨然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
见到这般阵势,许多后退逃跑的士兵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不过有些士兵仍然继续在逃,可是当他们刚刚越过伍文定划下的“界线”,就立即被手持刀剑的伍文定及其副将和亲兵斩杀。
所有人都停止了逃跑,在思索片刻后,他们又重新开始往前冲。
既然都是死,那就勇敢冲锋战死沙场吧,这样也不负英雄之名。
在伍文定等人的督战下,王阳明的士兵们抖擞精神,奋勇再战,任凭叛军如何疯狂冲杀,他们拼命还击,决死不退。
叛军惊讶地发现,刚刚还仓皇溃逃的对方,此刻竟然坚若磐石。
渐渐的,叛军冲击的气势减弱了不少,双方也陷入拉锯状态。
然而就在这时,一枚枚火炮忽然从天而降,它们砸在了战场上,之后发生剧烈的爆炸,并将许多王阳明的士兵炸死炸飞。
王阳明和韩英济连忙放眼望去,却见远处的鄱阳湖中,朱宸濠的水师战船正在向岸边的战场上发射炮弹。
原来,朱宸濠见战况不利,于是便下令自己的水师朝王阳明大军开炮,以配合陆地上的部队夺回即将失去的优势。
看到这番情景,韩英济不禁再度转头对王阳明喊道:“大人!”
虽然韩英济没有说什么,但王阳明非常能理解他急切的心情。
在沉默片刻后,王阳明慢慢说出了一句话:“英济,你可以出兵了。”
听了王阳明这句话,早已按捺不住的韩英济立即说道:“是。”
王阳明则将头凑到韩英济耳边,继而对他窃窃私语了一番。
韩英济焦虑的情绪有所缓和,随后他微微点了点头:“英济明白。”
说罢韩英济对王阳明行了一礼,之后转身迈步离开了箭楼。
朱宸濠的水师战船依然还在向王阳明的军队开炮,许多士兵不是被炸死炸伤,就是被炸得胆战心寒、不敢轻易动弹。
不得不说,朱宸濠这些装备和战术的确起到了强大的助攻作用,他的陆军似乎又重新占据了上风,冲击也再次变得猛烈起来。
鄱阳湖中的一条战船上,朱宸濠正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少顷,朱宸濠对身旁的李士实和刘养正笑道:“朕早就说过,无论兵马军械,王阳明都不如朕,只要大家勠力同心,何愁敌军不破?”
李士实和刘养正随即向朱宸濠行了一礼:“皇上圣明。”
朱宸濠继续对二人说道:“至于你们所说的王阳明善用兵法、诡计多端,对此朕也仔细思考过了,无论此人怎样用兵如神,战场上正面对决他永远不是朕的对手,因此朕特意挑在白天与之决战,但凡敌军有任何风吹草动,一切都逃不过朕的眼睛。”
李士实发出一声感慨:“臣等一叶障目、井蛙之见,既高估了王阳明,又不识皇上高瞻远瞩、雄才伟略。现在想来,实在是羞愧不已。”
刘养正也随声附和道:“皇上高瞻远瞩、雄才伟略,臣等万分钦佩。”
朱宸濠面带笑容地望着前方,他看起来心情非常好。
再看王阳明的军士,面对朱宸濠水师火炮的猛烈攻击,他们心中无不畏惧,并且再一次萌生了后退逃跑的想法。
可当他们回头一看,伍文定及其副将和亲兵正静静地站在后方。
任凭火炮遍地爆炸,箭石漫天横飞,伍文定等人就是岿然不动。
在这如黄河泛滥的战场上,伍文定就像一头定在河中的铁牛。
忽然,一枚火炮落在距离伍文定不远的地方,继而发生了爆炸。
爆炸所产生的一团余火打到了伍文定身上,并将他的胡须点燃。
伍文定身旁的副将和亲兵见此情景,无不露出惊诧的表情。
但伍文定却似乎面不改色,只见他立即用衣袖扑灭胡须上的火,之后迅速挥动手中长剑、将已经烧焦的胡须割掉。
过了片刻,伍文定又朝前方大声喊道:“本将在此,誓死不退!”
所有人似乎都被伍文定的勇气所感染,这一次他们下定决心不再后退逃跑,并且冒着叛军炮火勇猛冲锋还击。
王阳明的士兵豁出性命与叛军厮杀,双方死伤惨重,僵持不下。
远处鄱阳湖中,站在战船上观察情况的朱宸濠看出了异样,于是他反问身边众人:“敌军至今仍未溃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士实连忙劝慰朱宸濠:“皇上,敌人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我军再加劲猛攻,他们定然土崩瓦解,一败涂地。”
朱宸濠并不糊涂,他随即对李士实说道:“朕看得一清二楚,刚才敌军还有后撤迹象,可现在他们又站住了阵脚。”
刘养正也劝朱宸濠:“皇上,敌人已经死伤无数,只要再用火炮攻击,我军必将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战场、消灭他们。”
可就在李士实和刘养正劝说之际,炮火攻击的势头却减弱了。
朱宸濠转头看向了站在自己身后且之前一直没有说话的赵世虎,继而开口问他:“我军还有多少火炮?”
赵世虎沉默片刻,然后徐徐答道:“皇上,刚才兵士来报,我军剩余的火炮已经不多,恐不能支撑许久。”
听了赵世虎的话,朱宸濠继续问他:“那箭枝和石块呢?”
赵世虎面露难色,同时轻声回应:“早在交战之初,我军就向敌人放箭投石,眼下箭枝和石块也所剩无几。”
朱宸濠之前脸上所带的笑容此刻已全然消失,但见他静立原地,沉默无言,平静的眼神中也略带一丝不安。
这时李士实又说道:“无妨,我们先用剩下的火炮杀死大量敌军,然后再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压制并消灭他们。”
赵世虎旋即摇头反对:“将剩余的火炮全部用完,这并非明智之举,别忘了敌人至今尚未使用火炮,倘若我军毫无保留,而王阳明恰好又有这些武器,那到时候被压制的就是我们。”
这一番话顿时提醒了在场的所有人,他们忽然意识到,从开战到现在,王阳明的大军还没有使用任何火炮之类的武器。
“赵将军多虑了,”李士实的话中带着几分自我宽慰之情,“或许王阳明根本没有火炮,要知道无论兵马军械,他都样样不如……”
“砰!砰!砰……”
李士实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一阵轰鸣声突然响起,霎时间许多火炮从天而降,继而击中了距离众人不远处的几只战船。
战船被火炮击中之处,无不发生剧烈的爆炸,伴随着声声巨响,船上的许多士兵或被炸死炸伤,或被炸飞而落入水中。
朱宸濠等人慌忙俯身躲避,过了片刻,众人徐徐放眼望去,只见鄱阳湖上,数十只战船正快速朝他们驶来。
仔细一看,那正是王阳明的战船,而韩英济则站在主战船上。
这时韩英济向周边战船发出号令,船上的军士纷纷将火炮上膛,它们一部分对准了朱宸濠的水师,一部分对准了岸上的叛军。
待火炮都准备好后,韩英济便挥动令旗并大喊道:“开炮!”
王阳明水师战船上的舰炮旋即发出怒吼,无数火炮冲向了天空,然后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朝朱宸濠水中和陆上的军队飞去。
朱宸濠更多的战船被火炮击中,岸上不少叛军被炸得人仰马翻。
在一片混乱的战船上,狼狈躲避炮火攻击的朱宸濠朝周围叫道:“将剩下的火炮全部用完,狠狠反击敌人!”
赵世虎立即劝道:“皇上,眼下情况危急,您必须立刻撤离此地,况且我军所剩火炮不多,即便全部用来反击,对敌人而言亦是隔靴搔痒。”
朱宸濠还想说些什么,但一枚火炮却落在他们的战船尾部并发生爆炸,船上所有人顿时被震得摇摇晃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