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真道人静静望着他,目光从柔和到刚硬,缓缓摇头:“你已经不是拂意师弟了,莫要再用他的皮囊蒙骗本座!”说到最后一句,声如轰雷,已是声『色』俱厉!
拂意道人面上『露』出茫然之『色』,说道:“师兄你莫不是失心疯了?我不是拂意,还有谁是拂意?我坐死关就是为了修成纯阳,成道之机就在眼下,师兄你要拦我吗?”表情恳切之极。
拂真道人任他喋喋不休,只是冷冷瞧着。拂意道人说了半晌,见其无动于衷,蓦地暴怒起来,喝道:“拂真!我当你是师兄,你真要阻我成道不成!”声音如雷,滚滚传扬出去。好在秘境之中等闲弟子不得出入,也无人来瞧热闹。
拂真道人叹了口气,道:“你不是拂意师弟,普天之下能在我眼皮底下将拂意元神炼化者,唯有噬魂道的噬魂劫法。夺魂道人,莫要在装模作样,我不知你为何不惜发动噬魂魔念,暴『露』真身,也要冲出本门,但有老道在,是万万不会让你得逞的!”
以拂真道人的修为见识,自然识破眼前的拂意道人已被夺魂道人魔念侵染,成了傀儡一流。拂意道人坐关二十年,只怕元神早已枯萎,至于何时被夺魂道人暗算已不可考据。拂意虽非纯阳,但一身玄门正宗神通,亦是老祖级数,被夺魂道人看上也并非无因。
千年前噬魂老人执掌噬魂道时,为害最烈,玄门各派都有长老被炼化了元神,后来噬魂老人遭劫,众人正自弹冠相庆,夺魂道人又横空出世,好在数百年来夺魂道人潜居不出,极少出手,修道界才渐渐减却了对噬魂道的戒惧之意。
今日夺魂道人借拂意之身作祟起来,拂真道人第一反应便是万不可放其出去为祸,果然拂意面上冷笑连连,说道:“拂真,你我自小同师学艺,那时你就是这般虚伪,生怕我修为超过了你,更讨师傅欢心,对我百般打压!如今我成道在即,你也要拦阻?阻我成道,如杀我父母!今日我就与你拼了!”
一点灵光自顶门升起,迎风一长,化为一道三十三丈高下的奇异景象,竟是一座具体而微的天庭世界!拂意修炼的清虚道宗第二法门《九极昊天统御众神归真经》,功力深厚已极。不但能以自身精气演化天庭众神仙帝,还将元神与神通化合为一,炼成这一座九天仙阙,似宝非宝,似神非神,玄妙之处不可言喻!
传说九天仙阙共有三十三层,神变一出,仙帝居于三十三天之上,共有三百六十五尊正神,在三十三天神光中隐现不定,各个细小之极,但气势恢宏,就似真正的九天众神驾临人间!
三十三天之上,端坐一尊无上仙帝,面容隐于平天冠之后,瞧不清楚,轻轻起身,拔剑斩来!一道剑光森寒,曲折如蛇,三十三天之上众神齐齐出手,道道精气如狼烟,冲入剑光之中。那剑光寒芒暴涨,往拂真老道头顶落去。
拂真老道微微摇头,颇是失望的道:“师弟,你贪图《九极昊天统御众神归真经》神通变化,岂不知就算你神机百变,到头来还是要以你自家修为来催动,半点作不得假。你未入纯阳,拿甚么与我斗?”
明知拂意道人元神已散,却还是说了出口,就似拂意的真灵能够听见一般。剑光及身,拂真道人不慌不忙,头顶一蓬霞光喷涌,一尊宝塔缓缓升起,竟然也分为三十三层,每一层中皆有诸神拱卫,最上一层亦有一尊九天大帝,面容模糊,一只大手伸出,眨眼化为亩许大小,恰好捏住剑光,狠狠一攥!哗啦啦剑光如琉璃般碎裂,只余漫天流萤飞舞。
拂意见了那尊宝塔,表情更加疯狂,叫道:“当年师傅偏心,若是肯将这三十三天宝塔赐给了我,我必然先你一步证道纯阳,如今你却用此宝来对付我!今日叫你知道,三十三天宝塔之主非我莫属!”
三十三天神变一缩,化为一点灵光,直直撞入三十三天宝塔之中,却是想以自身元神为火,强行炼化此宝!就见宝塔三十三层之间忽然多出来许多真神,各持刀剑杀来,就似江山不稳,草寇之辈起兵造反一般,一时之间三十三天宝塔风雨飘摇,气息紊『乱』之极,连宝光也自明灭不定。
拂意恨恨道:“你未修炼过《九极昊天统御众神归真经》,此宝落在你手只能明珠蒙尘,根本不能发挥出妙用,还不如给我,定能光大清虚道宗的门户!”说到后来,声音渐渐变得诡异,似有无数人一同怒喝,杂『乱』不清。
拂真道人眼中闪过一丝悲戚之『色』,摇头道:“师弟,我现下才知,你的执念太深,才令夺魂道人有机可趁。你一心想要修成纯阳,压过我的风头,岂不知天下自有生而知之之辈,我就算不曾修炼《九极昊天统御众神归真经》又如何?三天三天宝塔在我手中,只会威能无量,你连纯阳都不是,到你手中才是真正的明珠蒙尘!”
头顶一派精气长河冲起,飞入宝塔之中,塔中正神受了精气浇灌,一个个张口大吼,身量膨胀了数倍,一拳一脚、一刀一剑之间威力何止提升十倍?连塔中仙帝也自现了金身,震天剑光连闪,将数尊侵入的真神斩杀!
每有一尊真神被杀,拂意道人面『色』便灰白一分,眨眼间已有近百尊正神便杀,化为流光消散,拂意再也忍耐不住,向拂真道人合身扑来!
拂真道人冷冰冰道:“本想留师弟你的尸骸,但噬魂魔念非要磨灭到底,不能禁绝其流毒,只能委屈你了!”伸手一指,一道金光自指尖『射』出,倏忽钻入拂意七窍之中,将其气机死死锁住,三十三天宝塔飞旋之间,已至拂意头顶,塔中发出无量吸力,将拂意之身拉扯进去。
拂意大叫一声,眉心中一点漆黑之意现出,就要离体脱出逃命,拂真道人怎能容得?大袖一拂,一根手指跨越虚空,正正点在拂意眉心之上,将那黑气点散,再不得复合,三十三天宝塔一震,已将拂意真身收入!
拂意被收入塔中的一刹那,拂真耳边似有无边魔吼之声响彻,却理也不理,伸手一招,宝塔落在掌中,自仙帝之身涌动无穷宝焰,『色』呈紫金,自三十三重天向下熊熊烧去,每过一层便有丝丝黑气散逸,等到烧至最底一层,万千紫金神火中却夹杂了一抹幽影,那魔影抬起头来,桀桀怪笑道:“拂真,你放我出去,我可立下法誓,绝不暗害你清虚道宗的弟子,如何?”
拂真眉头都未动一下,面无表情道:“邪魔外道,岂可相信!”紫金神火朵朵簇簇涌来,将那魔影炼得吱吱作响,翻滚挣扎,空自发出哀嚎怒吼,却济不得甚事。那紫金神火是拂真道人以毕生功力效仿天界兜率神火所炼,破邪诛魔的妙用还在朱雀陵光破邪真火之上!
噬魂魔念太过诡异,如附骨之蛆,唯有将之炼得形神俱灭,方能免除后患,这也是千年以来玄门之所共识。一时三刻之后,三十三天宝塔敛去神光,恢复了七八寸高下,内中夺魂道人的魔影已被炼化成灰,飘散了开去。拂意道人的遗蜕自然也未留下,拂真怔怔出神了一阵,叹息一声,手托宝塔便走。
出了清虚道宗,径往极天之上而去,九天罡风凛冽,却奈何不得这位清虚道宗掌教,纵使罡风刮面如刀,到了拂真道人跟前,也自化为习习清风,绝不萦怀。
眨眼之间已来至第九层天界之中,四野空旷,大日高悬,似乎也离得极近,隐约可见日冕之上有无穷金『色』真火流动不休。拂真道人默默祝祷了片刻,伸手一点,就有一点清光现出,瞬息之间化为一道门户,迈步而入。
门户之内竟是别有洞天,虽比不上外面天罡九层广大无伦,却是山水俱全,风景宜人,秀『色』可餐。这处空间有千丈方圆,尤其在九天之上开辟,显得十分诡异。山水之间竟有一座小小茅屋耸立,一位白须道人正在茅屋前躺椅之上斜躺,身旁一座小小火炉,正自烹煮一壶清茶。
拂真见了那道人急忙跪倒行礼,口中说道:“打搅恩师清修,弟子罪该万死!”那道人竟是拂真之师绝尘道人,亦是当代清虚道宗之主!
绝尘道人辈分尊隆,眼下玄门七宗之中无出其右者,却始终不曾飞升九天仙阙,只是隐退多年,不问世事,将清虚俗务交由大弟子拂真打理。实则并未正式传位,但多年不出之下,连门中也渐渐习惯直接称拂真道人为掌教真人。
绝尘道人慢慢睁眼,目光浑浊,竟有几分老眼昏花之意,笑道:“原来是你,来的正好,为师刚烹了一壶清茶,且陪我慢慢品茗。”一指身旁一只竹编的矮凳。
拂真纵有千言万语,也不敢多言,乖乖在矮凳上坐了,目不斜视,身子笔直,就似学孰中的蒙童见了教书先生一般。绝尘道人颤巍巍伸出两手,自炉上取下泥壶,又摆出两只泥碗,取出一只泥罐,分别往碗中捻了一撮茶叶,沸水一浇,那茶叶沿着碗壁被冲起又复落下,顷刻之间一碗碧绿茶汤冲好。
无论茶壶、茶碗、茶罐,皆是世间最普通的泥土烧纸,全无半点法力波动,拂真双手接过一碗,轻轻一吹,慢慢啜饮开来。以他神通法力,就算口含岩浆也浑若无事,一点滚沸茶汤自是不在话下,入口微苦,倒有几分回甘,却非甚么名贵好茶。
拂真喝了几口,忍不住将茶汤一饮而尽,却见乃师捧着另一只茶碗,笑『吟』『吟』瞧着自己,心头一突,硬着头皮道:“师傅……”
绝尘道人摆手道:“拂意之事我已知道,他有他的去处,数中早定,谁也奈何不得。”拂真道:“是弟子疏于管教,以至被那夺魂道人暗中得手……”
绝尘道:“噬魂劫法,哼哼,魔道的功夫缘浅孽高,那玄阴魔界还有域外天魔之属,比起败坏正道修士的修行,更喜擒捉魔道的魔子魔孙吞噬。夺魂道人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才不惜动用布置多年的几大后手。你来看!”
伸手一拂,圆光玄境浮现,却是轮回世界的模样,只见北冥之地一道魔气冲天,清虚道宗之中亦有一道魔气冲起,与其呼应,但不久便即断去。
拂真道人仔细观瞧,忽然眼光一凝,就见极西之地,一团漆黑如墨的魔气翻滚不休,其中一道长长之影纵横冲突,其外又有一团佛光死死包裹,似在斗法放对。
绝尘老道一指那团魔气道:“夺魂道人甘冒奇险,暴『露』了噬魂傀儡,便是为了这杆噬魂幡!”拂真道人失声叫道:“噬魂老人的噬魂幡?不是早就湮没无闻么,为何在此时出世!”
绝尘道人叹道:“大劫将至,天道之下自会给人留出一条生路,劫数之中亦有运数,所谓应劫而生、应运而生,便是此理。”拂真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若是被夺魂道人夺取了噬魂幡,岂不危害天下?”绝尘道:“那噬魂幡上因果太重,连有缘人都有几个,你看那佛光,便是大金刚寺的无住和尚动了贪念,忍不住出手,他身边另有一人,似魔似道、非魔非道,被人掩去了天机,为师也瞧不甚分明。”
拂真大骇,绝尘道人是何等身份修为?连他也瞧不分明,难道是九天仙阙的真仙出手不成?绝尘又道:“你将拂意灭去,当机立断,做得甚好,为师只会褒奖于你。至于噬魂幡么,数中不该本门『插』手,你不必去管,只集中心思一是争夺人道气运,二是用心寻觅那太清门传人的下落!为师近来心头警兆频起,太清门余孽重现世间,便是本门的劫数到了,此事不可不察,亦不可不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