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宫
“华儿,孟银秋的事哀家已经查清楚了,皇帝那头也知会了,后日便送她离京。”
太后喘了口浊气,说道:“哀家这次挑了个经验老道的宫人跟去……”
后面的话太后隐了过去,她派人跟着孟银秋的目的已经很明显,无需多谈了。
沈若华陪着太后待了一上午,就要出宫了。
即便是到了晌午,依旧没有太阳,宫内的长廊中冷风嗖嗖,沈若华拉了拉身上的披风,继续往前走。
刚走下环廊的石阶,迎面拐角处走来一人,二人抬头时目光撞在了一起。
沈若华脚下步子缓了缓,淡淡看了孟银秋一眼,便径直从她身侧走了过去,一步也未停。
二人擦肩而过时,孟银秋嗄声开了口:“沈姐姐何必要对我赶尽杀绝?”
沈若华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径直走上了前头的环廊,孟银秋转过身,冲她道:“沈姐姐编排我和吴皋的事哄骗太后,太后这么信任姐姐,你就这么利用太后的信任?”
看她速度丝毫不减踏上环廊离去,孟银秋的眼神有些扭曲,攥着拳低声喊道:“你如此善妒,我不过是喜欢王爷你就容不下我,编造如此恶毒的谎言离间我和太后的关系,沈若华,我看错你了!”
她最后一句话说完,沈若华已经绕过环廊离开,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她。
赤裸裸的蔑视让孟银秋更加恼火,她隐忍到这个岁数,从未被逼到这样的田地,是她太小看了沈若华,也过于着急了,她不怕失败,只是这一次败北连带着她好不容易攀上的太后这棵大树,也彻底没了用处。
又要从头再来,孟银秋难免有些郁闷焦躁。
二人一路赶回暂居的府邸,含香心疼的扶住身形踉跄的孟银秋,抽出帕子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珠,“小姐别伤心,一定会有转机的!太后娘娘这么聪明,不会看不出沈若华居心叵测,届时必有她好果子吃!”
孟银秋紧咬下唇,睁着一双无辜的鹿眼看着含香,哽咽道:“含香,是我错了,我不该为了去给王爷送行囊,给姑姑早膳中下药,只顾我一己之私伤了姑姑,若非如此,太后不会误会我。”
含香提起此事便义愤填膺,“小姐给安怡姑姑早膳中下的只是巴豆而已,又非对身体损伤极大的药,再者小姐也是事出有因,小姐之前待姑姑那么好,姑姑也不知道替小姐遮掩着点,就这么告诉给郡主了!”
“郡主对太后和安姑姑,哪有小姐对她们这么好,太后和姑姑就是看在她和王爷有婚约的份儿上,才故意找小姐的茬!这回把小姐送走,定也是郡主的授意,她们也太欺负人了!”
孟银秋垂下眉眼,温吞的说:“我身份卑贱,不过是羌平王妃的养女,当初还是因为沈若华,才入了太后的眼得以跟在太后身边,我哪里能和她相提并论。罢了含香,我认命了,我们回羌平去吧。”
“小姐……”
含香跪伏在她身侧,看着她悲伤的眉眼,心中不由得恼怒怨恨。
天色暗了下来,含香侍奉孟银秋歇下以后,便退了出去,打算回院休息。
刚走出庭院,就撞上了府上的护院。
这护院也是孟银秋在羌平住处的侍卫,有些身手,平日里也很得孟银秋的照拂。
他像是等了很久的模样,看含香出来后,便走了上去,担忧的问:“小姐没事了吧?”
“怎么可能没事,小姐的性子你我清楚,她心里必定是伤心极了。可恨我人微言轻,都不能在太后面前替我们小姐据理力争,让小姐白白的受了安懿郡主的打压!”
含香愤愤然的跺脚。
护院轻叹了声,低声说:“小姐这个时候回去,还不知道王妃和二小姐如何对小姐呢。本以为小姐好不容易逃出那个水深火热的地方,没想到还是要回去,太后就不顾念一下当初的情分么。”
含香贝齿紧咬,狠狠道:“太后顾忌情分又能如何,架不住身边有人一直蛊惑太后!”
“我早就看出来了,安懿郡主不是什么好人,自私善妒。我们小姐当初为了她,把珍藏多年的人参都拿出来送给她了!她倒好,非但不帮小姐,反倒还落井下石,跟安怡姑姑通风报信,编排我们小姐和吴皋的事,害小姐被赶回羌平永世不得回京!世上怎会有如此歹毒之人!”
护院看她越说越激动,脸上的神情十分紧张,他四下看了看,等含香说完,立即说道:“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就算了,千万别到外面说去。隔墙有耳,保不准被谁听见,到时候还是我们小姐担责。”
“小姐后日就走了,这么放过安懿郡主我替小姐生气,不如……”
护院吓得一哆嗦,连退了数步慌忙摆手,“你可不要乱来!搞不好咱们的小命都得搭进去!”
含香脸色狰狞,阴测测的说:“如若不是我找不到机会,又怕连累小姐,我早就和她同归于尽了!小姐对太后和王爷的真心,哪里比不上她沈若华,凭甚因为她,小姐就要受这样的罪!在我看来,唯有小姐配得上王爷,安懿郡主不过是看重王爷的身世,贪图王妃的地位,太后居然选了她舍弃我们小姐——”
护院听她所言越说越吓人,连忙抬手制止了她,吞了口口水说:“你、你还是先回去休息吧,我们后日就走了,别再给小姐添乱了……”说着,他转身就要离开。
谁知手臂却被含香抓住,她一脸的疯狂,紧盯着他说:“你放心吧,我就是替小姐出一口恶气吓一吓她罢了!”
含香低声笑道:“就当是送她一个礼物!我们在离京的那一日动手,任她也抓不到我们的把柄!你不会不想给小姐报仇吧?小姐当年对你的宽待难道你都忘了!”
护院被她言语说动了,到底他还是向着孟银秋的,再说听含香所言,也并非什么掉脑袋的事。
二人在庭院前的长廊中商议着,没有发觉微微抬起的窗牖下,一双深邃的瞳仁紧盯着她们。
孟银秋扯了扯嘴角,敛下眸的同时放下了窗牖。
…
…
两天后,曹公公领着一个面相威严的老嬷嬷来到了孟银秋府上。
孟银秋已经穿戴好坐等在了前堂的椅子上。
她面容憔悴,连脂粉也遮不住眼底的青黑,身形愈发显得摇摇欲坠,弱不禁风。
奈何不管是曹公公,还是太后派来的这个嬷嬷,脸色都没有丝毫的变动。
曹公公上来便问:“县主收拾妥当了么?老奴奉太后的懿旨,要在晌午之前送县主出城门,请县主不要让老奴难做。”
孟银秋本就惨白的容貌更加难看了,她干巴巴的扯出一抹笑来,真是比哭还难看。
“太后就这么怕我不肯走吗?”
曹公公耷下了眼没有理会她。
孟银秋自顾自的说:“请公公代我和安姑姑道一声抱歉,是我一时的糊涂才让姑姑受了罪。”
她转过身,从含香手中取来一个枕头递给了曹公公,“请公公把此物转交给姑姑。这是我亲手做的荞麦枕头,能镇静安神,想必能缓解姑姑的头痛症。算是我给姑姑的赔礼……”
曹公公伸手接了过来,皮笑肉不笑的说:“老奴会帮您转交的,只是安姑姑收不收,老奴便不敢保证了。”
孟银秋正要说话,站在曹公公身侧的老嬷嬷便出声了:“县主,恕老奴直言,太后请您马上离开。不如您把要转交给各位贵人的东西都先交给宫人们,咱们先上马车,免得耽搁了时辰,惹怒了太后她老人家,对县主和奴婢们都不好。”
孟银秋后面的话被堵了回来,不情不愿的闭了嘴,在嬷嬷强势目光的注视下,只能点了点头,跟在嬷嬷身后,出门上了马车。
约莫一刻钟后,马车平稳的行驶了起来。
曹公公将人送到城门,便离开了。
赶车的人都是太后派来的,孟银秋和含香坐一辆马车,那个跟过来的嬷嬷则单独坐在后一辆上。
含香撩开车帘往后头瞥了一眼,悄声对孟银秋道,“小姐,那嬷嬷坐的马车,比咱们的都要好,太后这也太!”
“别说了,太后派她照顾我,那她必定是太后属意的人,衣食住行好些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马车正巧行驶到一处不平坦的路,孟银秋被晃的有些头疼。
含香:“小姐,奴婢记得咱们的行李里有当初,太后赏给小姐的安神香,奴婢给您点一柱,您先休息一会儿。”
孟银秋点了点头,起身往边上挪了挪,她们的行李都放在马车软榻下的夹层里。
含香跪坐在车内,取出夹层中的包袱一个个的翻找。
蓦地,她摩挲的动作一滞,眉心拢了拢,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拖出来一看,也是一个包袱。
她打开包袱,里面放的是一个造型精巧的匣子,约莫有肩宽。
含香心中狐疑,心想她好像没放过这样一个匣子在马车里。
没等她细思,孟银秋坐在边儿上催了——她现在坐的位子没有正位上舒服,孟银秋不耐烦的问:“找到了么?是不是在这个匣子里?快点打开找!”
含香连忙点了点头,也顾不得匣子她见没见过。
那匣子有些沉,含香把东西放在了榻上,把这匣子两边,将盖子打开。
一股呛人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含香目光触及匣子中的东西,呼吸一屏,然后高声尖叫了起来。
她抬手推开了匣子,连退了数步,膝窝磕在案几上,狼狈的摔了个倒仰,险些跌出马车去。
伴随着马车突然的颠簸,匣子的东西七零八碎的滚落了出来。
死不瞑目的兔头滚立到了孟银秋的身侧,正巧和她来了个四目相对。
孟银秋的脸这下子真没了血色。
她几乎是噌的跳了起来,嗬嗬的喘着粗气,喉中像是卡了东西似的说不出话来。
含香已经吓傻了,拉着孟银秋的衣袖,眼泪糊了整张脸。
孟银秋目光闪烁间,瞥见了打翻的匣子旁,露出的半截边角。
像是一张纸。
她颤抖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纸条从一众兔子残肢中拿了起来。
纸条上张狂的写着两个字——
惊喜。
孟银秋顿悟。
她的目光渐渐转向跪在她身边,吓得魂不守舍的含香。
这蠢货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可置信”四个大字。
“小姐……”
含香哆嗦着唇,打死她也想不通,为什么她让护院准备给沈若华的东西,会突然出现在这儿。
孟银秋抬手给了她一巴掌。
令人牙酸的动静,登时就在含香的侧脸上留下了一个明显的巴掌印。
含香瑟瑟发抖的蜷缩在她脚边。
孟银秋将手中的纸条捏的皱皱巴巴,仿佛是把写这纸条的人捏在手中一般。
…
…
与此同时,楚恒返回金井阁,向正在看账的沈若华禀道:“小姐,东西已经放进去了。”
“好。”沈若华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手下的笔并未停下。
楚恒见她有事,禀告完了这事便要悄悄退下,刚走了两步,沈若华便抬了头。
她正好记完这一页,搁下笔后摸过茶碗喝了口茶润嗓,喊住楚恒说:“我方才翻了去年和今年福山上缴的田赋和税收,发现今年的收成比较去年相差了一大截,你去查查,看是今年的确收成不好,还是其中有人中饱私囊。”
“去福山一路的盘缠你去账房申领,找一匹快马去,快去快回。”
“是。”楚恒抱拳领命,转身退了出去。
沈若华放下茶碗,扬声唤了蒹葭进来。
“让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小姐放心,按照小姐的吩咐,属下已经将买来的粮秣堆放在府上的粮库中了。”
蒹葭说完,有些迟疑的说道:“小姐恕属下多嘴,小姐为何要在这时囤放粮草?”
“我买来图个安心罢了,没什么旁的原因,你不必担心。”沈若华含糊的回答了句,便挥了挥手让她下去了。
等蒹葭离开,沈若华才抬手抽出被她压在案几最下方的纸。
她盯着上头最后一行字,眯了眯眼睛,神情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