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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苑

公孙卿看着眼前的卷子,黛眉拧起一道眉峰,她小心翼翼的打量了一眼坐在前头的沈若华,抿了抿唇。

她思索片刻,直起了腰身,脱口说道:“夫子,我写完了。”

沈若华正坐在一边翻看她从韦嫔处,找来的公孙卿以往写的东西。

闻言,沈若华将手里的一叠纸张放在了边上的桌案上,起身走到公孙卿身前。

公孙卿有些紧张的看着沈若华拿起卷子,今日是沈若华第一天给她上课,卷子上的内容并不难,对她而言一炷香的功夫足够填完,然而对于一窍不通的自己,显然能填三两个空都是奇迹了。

公孙卿纠结自己该不该写这些,她心里也在猜测,沈若华是不是知道她是在故意藏拙,否则也不会出这样难的题目给她,然而公孙卿思量再三,还是选择了只填三两个空。

故而那张几乎空白的卷子到沈若华手里时,公孙卿觉得羞耻极了。

沈若华拿到公孙卿的卷子,看着上头少得可怜的答案,心中并不奇怪。

公孙卿对她有好感是真的,但还没有到能把所有秘密都对她坦诚布公的地步。

沈若华翻过她写的那些字,只要仔细看上几遍,最近的几幅字很显然是她用左手写的,公孙卿不是因为运气好才扛着天煞孤星的名声苟活到现在翻身,而是她本就是韬光养晦直到现在。

沈若华欣赏这样的人,若是放在寻常人的身上,她不愿向自己袒露真相也就罢了,但是公孙卿,沈若华还是不想放弃这样一个有头脑的人,她的未来要比现在光明的多。

沈若华盯着那张卷子看了好半晌,她面不改色的将卷子放下,重又推到公孙卿的面前,“继续写。”

她走到桌案边,重新点燃了一炷香,清澈的眸子看着公孙卿,“我要的是你的真实水平,而非这些拿来哄我的东西。既然我做了你的夫子,便是与你有缘,只要我会的都倾囊相授。如果你敷衍我,那我也只能敷衍你。”

香重新燃起了一缕烟,沈若华站起身子,沉肃道:“开始。”

她转过身去,开始在屋内踱步,却没有什么声音,公孙卿咬着牙,捏着笔的指尖有些泛白。

她僵硬了许久未动,直到香快烧到一半时,她才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始奋笔疾书,等最后一点香烧完,香灰折落在香炉中,公孙卿长舒了一口气,将手里的毛笔放在了砚台上。

沈若华不知何时已经绕到了她的身前,公孙卿将卷子执起,呈给了她,“夫子,给。”

公孙卿身上的气息变的显而易见,语调也从胆怯转为平和镇定。

沈若华接来卷子,看着被填完的答案和上书的清秀字迹,满意的颔首。

“如此看着便顺眼多了。”她将卷子翻过来,看着最后一题的答案仍是空白,有些不悦的挑高眉头,“为什么不写最后的问题?是不会?还是不敢?”

公孙卿哑口无言,抿了抿唇道:“回夫子的话,学生在宫中不敢读四书五经,所以答不出夫子的问题。”

沈若华了然的颔首,她半跪在桌案前,对公孙卿道:“你是想要我只教你识字绣花、吟诗作画,还是要往更远了走,四书五经兵书政法,并非只有男子才能学,你若想,我亦能将我会的,通通教给你。”

公孙卿心口涌起一股热意,她忙拎了裙摆从桌案后起身,屈膝跪下给沈若华磕了个头,“学生都愿意学!多谢夫子!”

沈若华每日只在公主苑留两个时辰,公孙卿和沈若华相熟以后,便不再拘束,实则她琴棋书画都会,即便是比不得样样精通的沈若华,也能将她两个皇姐压的死死的,可见她私下的确用功。

沈若华琴棋书画方面教的少些,对内只有二人之时,公孙卿学的是四书。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她已经从一窍不通到能和沈若华争辩几句。

二人有时像学生和老师,有时又像姐妹,公孙卿对沈若华的依赖和尊敬也是日益提升。

沈若华也在相处间慢慢得知了公孙卿藏拙的前因后果。

公孙卿的母妃窦氏,是先帝在位时的太傅之女,自小饱读诗书,才情卓越,引来无数男子的爱慕,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便是其中身份最高的一位,即便当时他已有宠妃文侧妃,但也是执意向先帝求了赐婚。

窦氏和太子感情甚笃,岂知在她怀孕之时,太傅家被指控密谋造反,举家抄斩,无一活口。

窦氏自此一病不起,而身为罪臣之女的她,在太子府的身份就十分尴尬了,太子为了避嫌,将怀有身孕的她幽禁后宅,十月怀胎之中从未前去看过她一眼。

窦氏坚信母族不会造反,即便是被幽禁她也不肯放弃追查,便把求救的信递到了皇宫中,给了当时颇得盛宠的舒妃,也是她的表姐,然而却得来了一个晴天霹雳。

原来窦家造反一事,是先帝暗示太子所为,只因为她孕后常和母亲见面,而有太医上禀,说她腹中是一位男婴,先帝身旁本就已经有了两个巨头无法撼动,他不想再生第三人,便暗示太子除掉窦太傅。

舒妃的母家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迅速和窦家疏离了往来。

巧的是舒妃的儿子是个不学无术纨绔,对皇位构不成威胁,她母家才得以逃过此劫。

太子当时的地位并不稳固,还有几个与他同龄的兄弟虎视眈眈。

所以先帝提出这要求时,他为了讨好先帝,瞻显自己对皇帝的忠诚,毫不犹豫的选择联合文侧妃的母家,让文贵妃的父亲趁着去窦家拜访时,将与敌国往来的信件放进了窦家的书房。

真相将本就因为悲伤累坏了身子的窦氏彻底打垮,在拖着病体生下公孙卿后,当晚便血崩离世。

窦氏死的无声无息,尸体都没能并入皇族的墓地,被潦草裹了丢进了乱葬岗。

舒妃对表妹心有愧疚,才暗暗找人替她收了尸,并说服家中之人,将窦氏和窦家人的尸体葬在了一起。

也是她收买了太子府几个宫人,才能让公孙卿在被苏嫔忽视的情况下,能安然无恙的长大。

舒妃本意并不想将真相告诉公孙卿,可是太子登基后为了保证地位稳固,暗杀了他的许多兄弟。

其中就有舒太妃的儿子闲亲王,此事彻底激起了舒太妃的怒火,所以公孙卿和舒太妃的目的,都是要对皇帝下手,不过公孙卿的目标还要多一个文贵妃。

当初指使太医说窦氏怀的是男婴,致使皇帝对窦家动手,又在她出生后派术士说她天煞孤星,都是因为要报复窦氏争宠的文贵妃所为,她绍家因为此事而得到了太子的侧目,在太子登基后风光无限。

公孙卿对沈若华讲述这些的时候,表情很冷静,并没有过多的恨,说完后,殿中也是一片沉默。

沈若华并未说话,余光瞥见桌案上的沙漏已经滴完了最后一粒沙,今日的时间过了。

她站起身,从袖笼中取出一个物什递给了公孙卿,“今日就到这儿,我先走了。这东西留给你,试试看能不能把它解开,再原样安回去,什么时候熟能生巧了再给我看。”

公孙卿起身接来了那东西,发现是几个铁块交叠在一起的怪状物什,她搜刮了这几日翻看的古籍,没能找到这东西的来历,便询问沈若华:“夫子,这是什么?”

“八卦锁,你闲暇时便拿出来试一试,再画个解开的图纸给我。”

公孙卿点了点头,亲自送了沈若华出宫。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距离千秋节仅剩两日时间,各国的使臣也于今日陆续到达了皇城。

街市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千秋节前夕,百姓在家中设香炉供奉,祝贺皇帝万寿无疆。

明日便要动身前往围场,后日便是千秋节,沈若华趁着机会出门散心。

城内的运河之中满满当当的祈福莲花。

百姓们在莲花灯中写下祈愿,祝寿皇帝的同时,也祈愿自家人能平安长寿。

街市上热闹的紧,歌舞升平,叫卖声此起彼伏,人山人海。

沈若华领着蒹葭穿过拥挤的人潮,往拱桥上走去,拱桥下的莲灯照着河面水光潋滟。

拱桥另一头是一棵参天大树,高出周围的房屋甚多,粗壮的树身要十多个人环绕才能彻底围住。

这棵树已有多年的历史,树上挂着的红绸也是京城百姓们为了祈福丢上去的红绸。

沈若华步下拱桥,径自来到古树边,树底下有几个摆摊的小贩,热情的冲她招手,沈若华置之不理。

她绕着古树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人,正想是不是自己来的太早,便觉察到有什么东西插进了她的发间。

沈若华并未动作,只等那物什并入了她发中,沈若华才抬手碰了碰,顺势转过了身。

眼前的男人穿着玄色的缎子,墨发半束,带着一副兽脸的面具,看着有些骇人,凝着她的双眸却含着温情和爱意,中和了他身上凛冽的气息。

沈若华摸着头上的簪子,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像是玉。

她面纱隔断下的红唇轻扬,道:“做什么买簪子给我,我身旁多的是这东西。”

霍孤看着沈若华摸着头顶的红玉银簪爱不释手的模样,笑道:“这个寓意好。”

沈若华挑高了黛眉,“什么寓意,簪子还有寓意?”

沈若华拉着他衣袖,眼珠努力往上翻,“究竟什么样子的嗯?”

霍孤被她娇憨可爱的举动弄的心热,恰好身旁巨大的古树将二人的身形挡住,他顺势将沈若华搂在怀中,捏了捏她的小脸,宠溺的笑道:“你取下来看看不就好了,眼睛都要翻上天去了。”

沈若华双手搭在他腰上,往他怀中拱了拱脑袋,瓮声瓮气的回答:“我舍不得拿下来不行么!”

沈若华掰着手指算,她和霍孤好久不见了,即便她不说,心里却始终惦记着。

去了围场纵然是可以朝夕相对,但是那些多人看着,她还要恪守着规矩,实在是痛苦。

霍孤对沈若华的撒娇没有任何抵抗力,他神色幽暗,垂首伏在她耳边,语调暗哑:“是水滴状的红玉,昭昭,和红豆一样。店家说要买来试探心爱的女子,她若是收了,便是与我心意相通……”

“昭昭收下了。”

沈若华耳根染上一抹红霞,身边嘈杂的人声好像一时间消失不见,世间安静的独剩他二人。

沈若华轻咳了声,软声回答:“早就通了,不必试探。”

霍孤呼吸一滞,饶是他和沈若华在一起已近半年光景,但听到她这些话,依旧能让霍孤心潮澎湃。

他喟叹了声,下颌轻搭在沈若华的头顶,抚着她一头青丝,眼中带着浓浓的失落和深谙。

不能早些将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娶回家藏起来,真是让人难耐。

东岳民风开放,像沈若华二人一样偷偷相会的男女并不少见,也没有惹来旁人的注意。

顶多是好奇为何二人都带着面具和面纱,再感慨一番即便看不清样貌,也如此登对而已。

霍孤领了沈若华去城中的河岸边放祈福的莲花。

河中飘荡的莲花有大有小,也分精致和粗劣的,沈若华在边上的铺子中挑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莲花,递了一个给霍孤,又拿着毛笔转过身去写字,警惕道:“咱们各写各的,谁也不看谁的。”

霍孤挑了挑眉,并未反对,二人背对着背写完了纸条,分别放进了莲花灯中。

河岸边放灯的人不少,二人挑了个偏僻无人的地境,霍孤拂开飘到河岸边的莲灯,便打算往河中放。

眼看莲花灯要入水了,他的手腕蓦地被沈若华拉住。

沈若华面颊有些红,和头上的红玉簪子可比,也不知是灯照的还是什么。

她拦下了霍孤,又迟迟没有开口,眨巴着眼睛冲他示意。

霍孤心下明白她的意思,面上却故作不知,也冲她眨了眨眼睛,无辜道:“昭昭为何不让我放?”

沈若华知道他故意装傻,鼓了鼓腮帮子,态度强硬的拉过他的手,“因为我要看你写了什么!”

她转身将自己的莲花灯往身后一藏,而后丝毫不红脸的去抢霍孤的,仗着他们所在的地方没人,沈若华甚至压在了他背上,伸长了手去够他故意拿着躲开的莲花灯。

二人一笑一恼,霍孤一边说着沈若华赖皮,一边又故意放水让她抢走了莲花灯。

沈若华取出花心中的纸条,满怀期待的卷开,上面却空白一片,一个字也没有。

沈若华有些炸毛,正想扭身质问霍孤为什么什么也没写,便被他从身后抱住。

整个人都被他嵌在了怀里。

沈若华愣了几息便回了神,将空白一片的纸在他眼前抖,“为什么什么也不写!嗯?”

沈若华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嘀咕道:“别想蒙混过关,放开我……”

霍孤安抚的在她发间一吻,声中带着笑意和满足:“我所求的,就在我身边。”

他不信神佛,又手染鲜血,杀人如麻,能求到昭昭已经是毕生幸事,他想要的唯这一个,别无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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