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华咬了咬指尖,心下会意:“昨晚的事居然牵扯到了公孙荀……这就有意思了,难不成是汤玉酒醉以后说了什么……”
“汤玉不老实,当初并未从他嘴里套出任何有用的话,如此看来,当日的事他还是知道些内幕。如此说来,献王和沈蓉的事,恐怕真的不是什么意外。”蒹葭惊觉着说。
“齐言告诉过我,他在和敬阁里,曾听见公孙荀对着锦被下的沈蓉,喊的是我的名字。”沈若华直起了背脊,若有所思的敲打着案几,“他当时的表现不像是装的,如果真是如此,他也是被人骗到和敬阁的。”
“除了沈蓉自己,还有谁会帮她。”蒹葭百思不得其解,眉头紧锁找不到苗头。
沈若华从沉思中抽神,见她一副苦恼的模样,不禁一哂,“何必为此劳心伤神的,想不出也无碍,只是事已至此,倒是便宜了沈蓉,让她借此逃过一劫。汤玉已经没用了,将汤家的事尽快解决,也好宽心。”
“是,属下马上去办。”蒹葭来了精神,抱拳应下,迅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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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玉的事唐家遮掩的很好,除却那一日在楼里的人,旁人甚少有知道的。
故而也并未在京城引起什么风波,反倒是沈蓉出嫁当晚的十里红妆,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
嫁妆的事在某种意义上讲,也给公孙荀做了遮掩。
此事传到皇上耳中以后,也只是把他喊到了养心殿,训斥他过于轻怠和沈蓉的婚事,影响了皇家声誉云云,皇帝暗示了他不许再在这样的关头,闹出任何事端。
公孙荀在皇帝跟前甚少受训,从养心殿离开后上了回府的马车,他清润的脸色才陡然阴沉下来。
马车一路平缓回到献王府,公孙荀便径自去了沈蓉的院子。
巧的是,唐秀也在她房里。
沈蓉红着眼睛站在边上,唐秀则端坐在上首品茶,这局面在他到来后明显微妙了许多。
唐秀放下建盏,还未来得及起身,沈蓉就屈膝行礼,娇滴滴的喊了声王爷。
唐秀被酸的牙疼,表情郁郁,公孙荀是来找沈蓉的,但见这架势,也难免好奇的问:“侧妃怎么来了?”
“回王爷,妾身听说沈良娣从家中带来了不菲的嫁妆补贴王府,十分欣慰,就挑了个晴朗日子把东西搬到府库里,妾身也不明白沈良娣为何红眼委屈,难不成沈良娣是舍不得这些嫁妆?”
唐秀别过头,看着沈蓉阴阳怪气的说。
沈蓉吸了吸鼻子,缓缓摇摇头,“婢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看见这些嫁妆,想起父母兄长,一时间觉得心酸,没能忍住。又恰逢听闻这几日,外头因为爹娘替我做嫁的行径大肆议论,甚至牵连了王爷,婢妾就……”
唐秀心里一动,这才明白了沈蓉的意思,原是以退为进。
公孙荀和沈蓉接触了将近一年,知道她的确有几分小聪明,当他心情好的时候,她拿这些话来回答他,他兴许不会计较,可现如今他没这个心思听她狡辩。
公孙荀冷下脸,冲着唐秀使了个眼色,“你出去,本王有话和她说。”
唐秀见公孙荀不为所动才松了口气,乖巧的说了声是,越过他离开了厢房。
沈蓉本以为万无一失,没成想公孙荀是这么个态度,登时就乱了手脚。
房门合上的声音,和她因为紧张的剧烈心跳,融合在了一起。
“沈蓉,本王没想到,平日里本王夸赞你蕙质兰心,手段精明,你居然把这样的小心思,使在了本王身上。”
公孙荀踩着青砖缓缓靠近了她,脸上神情不善。
他猛地抬起手,抓住了沈蓉的下颌,压低了嗓音:“谁给你的胆子,拿皇后来威胁本王?”
沈蓉心跳如鼓,双手颤抖的握住他的手腕,“王爷恕罪,蓉儿已经知道错了。蓉儿没有拿皇后威胁王爷啊,蓉儿是为了王爷才去和皇后娘娘请安的,蓉儿是怕、以蓉儿的身份,配不上王爷才去的。”
沈蓉说着说着潸然泪下,泪水染湿了睫毛,显得十分可怜,“蓉儿为了能以一个体面的身份嫁给王爷,蓉儿费劲了心思。白云锦逃狱就是蓉儿发现的,蓉儿当时就猜到,她一定去找了沈若华!”
“蓉儿本想抓住她,得皇上封赏,让王爷有面子。可是沈若华……她为了一己私欲,为了抢这个封赏,她居然骗了我,她真的是一个小人,她明知道白云锦对她有怨,她故意装出友好的模样收留她,然后再交出她受赏!”
沈蓉越说越激动,甚至挣脱了公孙荀的束缚,拉着他的腰封凑近他,“王爷相信蓉儿。嫁妆的事,是爹娘怕蓉儿孑然一身过来,会惹王爷的不高兴,才一定给蓉儿准备的,不小心备的多了些,才惹来人们说闲话,蓉儿会让爹娘解释的,蓉儿嫁给王爷本就身份不高,王爷拿两人抬的青轿接蓉儿,蓉儿也不怨王爷。”
公孙荀轻嗤了声,“你倒是伶牙俐齿,这番说辞,进府前怕是练了上百次了吧。”
沈蓉咬着下唇,“王爷怎么想都无妨,蓉儿一心为了王爷,王爷日后会知道的。”
“一心为本王,那汤玉是怎么回事?”公孙荀呼吸稍沉,眸中浮上怒意,“沈蓉,你把本王当傻子?”
公孙荀不怀疑沈蓉对她的忠心,但是忠贞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绝不可能真心对待沈蓉,若是她敢在成亲后再和那几个男人来往,他绝对会杀了她。
沈蓉闻言愣了愣,“汤玉?王爷,蓉儿从未和他有过往来!”
“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
沈蓉喉头上下滚动,目光闪躲,最终还是败在公孙荀冷厉的眼神之下,交代了她当初的计划。
“我本是想利用汤玉教训长姐,可是我没有成功,反被长姐算计了。”沈蓉拉着公孙荀的手腕,委屈道:“王爷,你我的事,一定是沈若华所为!王爷不能再放过她了。”
公孙荀沉思了半晌,神情扭曲了一瞬。
他甩开了沈蓉,径自离开了厢房。
沈蓉追了几步没能追上,在门槛处停住了脚步,面上神情阴郁。
候在门外的婢女小心翼翼的迈进了门,“良娣,您没事吧?”
沈蓉嘴唇翕动,吐出来的语调沙哑:“沈若华,你一定要对我赶尽杀绝?那我们就走着瞧。”
婢女身子一颤,跟在她身后进了内室。
听她问:“那些嫁妆都被搬走了?”
婢女忙回:“是,都被侧妃、搬空了……”
沈蓉猛地踹了一脚脚踏,面容扭曲,“唐秀!”
…
…
炎夏渐入尾声,入秋的时候最为安逸,适合出游。
沈若华闲下来以后,常收到请她前去游玩品茶的帖子,她大都推拒了,竟也没几个例外。
不过今日这帖子,却不是从旁人手里递来的。
沈戚从军营回来后,换下甲胄,便来了她的院子,将帖子交到了她手里。
沈若华拿着帖子眨了眨眼,还没回过神,一边拆一边问:“稀奇了,怎么姑娘的帖子递到哥哥手里来了?哥哥在军营,这帖子怎么进去的?哥哥也有这么好心,肯帮她把帖子送来。”
“帖子是宇文将军亲自递来的,说是宇文玉怕让下人送来,这帖子又会被你退回去,才让宇文将军交到了我手里。”沈戚回答说,他看了眼帖子道:“既然她请你,你去一去也无妨,顺便也能散散心。”
“上头说请我去天鹤楼小聚。”沈若华看完了信折起又放了回去,笑着说:“看来明日我不能留在府上了。”
沈戚看着她说:“你近些日子整日闷在院子里,不知何时迷上了绣东西,整日摆弄这些也看不着一个成品。”
沈戚说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盯着那绣样眯了眯眸,“你这东西,怕不是送给霍怀瑾的吧……”
沈若华笑着把绣样拿了起来,“不是,我绣着自己用的,谁也不给。”
翌日一早,沈若华梳洗了一番,换了一件温柔的水绿色收袖锦裙,披了件御风的薄披风,便启程了。
天鹤楼在京城东边的市集中,是专门修筑给女子的休憩场所,一楼是贩卖琴棋书画的地方,二楼则是供人休憩的雅间,每个雅间之中都摆了观赏的书画,还有笔墨纸砚一类的东西。
天鹤楼年年都会举办赛事,借此展示楼中新进的名贵书画,有爱好琴棋书画的姑娘会前来参加,若是得了魁首,拔得头筹,不但能赢得彩头,还能博一个才女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沈若华看着眼前的天鹤楼牌匾,回想了一下,好像上一回天鹤楼的魁首,赢走了古时一位大师所画真迹的人,就是前一阵刚刚身亡的白云锦。
她一直以来的才女名声,都是靠着天鹤楼打响的。
可惜了,蝉联了好几次的魁首,怕是要在今年易主了。
沈若华拎着裙摆走进了楼中。
她前几年曾跟着白云锦来过天鹤楼,她对此没什么兴趣,唯一的印象也就是书画名贵亮眼。
在掌柜的指引下,她来到了宇文玉订下的雅间。
小厮替她推开门后,方见宽敞的雅间中,已经坐了不少的女子,各个都是熟面孔。
众人瞧见是她,慌忙起身行礼,“臣女见过安懿郡主。”
沈若华吩咐了小厮出去,颔首回礼,“诸位姐妹不必多礼,喊我若华便是。”
众人知晓她好说话,起身了便不曾拘束,亲热的将她拉到人群中。
众人皆知她现下风头无两,不管是否真心喜欢她,都凑上前但求混个眼熟。
当然不待见她的也不是没有,坐在角落中摇团扇的女子就撇着嘴说了句:“做了郡主还不是势利眼,旁人给她递帖子,都给人原路送回去,请她赏个花比请公主都难。现在宇文小姐递了帖子,她就屁颠屁颠的来了,哼!”
她声音不大,自然是不敢明目张胆的说给沈若华听,坐在她身边的几个人倒是听得清清楚楚,几人对视了几眼,不约而同的离她远了些。
那女子左右看了看,不甘的咬住下唇磨了磨,举起扇子挡住了面孔。
沈若华被围的哪儿也去不了,半点没听见这话,纵然她脸上带着笑,心里却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正当此时,雅间的门又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宇文玉。
“原来各位都到了。还望姐姐们担待,我路上来时出了些事耽搁了。”宇文玉弓身行了个礼,解释道。
单凭她将军孙女的身份,在场的人都不会有半分不满,纷纷摇头说无碍。
众人正欲开口,便瞥见了从宇文玉身后走来的公孙岚,到了嘴边的话迅速咽下,忙行礼请安。
公孙岚穿着简单,举止温柔,笑着说:“不必拘礼,我只是来凑个热闹,大家可别因为我失了雅兴。”
众人纷纷颔首。
宇文玉从人群中扫过,一眼就看见了沈若华,脸上笑容愈发灿烂,快步走了上去。
“你真的来了!太好了,我还生怕寻不来郡主呢。”宇文玉对沈若华的观感不差,又因为上回公孙婉的事,她一直想找个机会还了沈若华这个人情,甚至还找到了爷爷那里,现下看来倒是有用的。
宇文玉口中喋喋不休,沈若华的心思却全然不在她的身上,她面容紧绷,双眸落在门口的女人身上。
这女子方才跟着宇文玉一起进的雅间,她一身褴褛,身上披着一件金线编织而成的披风,从泄露出来的缝隙,能看得见她里面衣不蔽体,身上的披风大约是宇文玉给她披上的。
沈若华眉头紧锁,还没说话,便有人抢在她前头开了口。
“这人身上怎么披着宇文小姐的披风?”坐在挨门边的姑娘皱眉开口,冲着宇文玉道:“今日风大,宇文小姐将披风送了人,当心自己着了凉。这人怎如此狼狈……”
她刚说罢,那女子就撩起披风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民妇是想找宇文老将军伸冤的!”
她字字悲怆,说道:“民妇从边关来,三年前民妇识得一男子,他说是宇文将军手下的将士,与民妇在边关结为夫妻。一年前他说要跟将军前往京城,只要他安定下来,就回边关接民妇,可是……可是眼看一年过去了,依旧是杳无音讯。”
女子抬起满是疮痍的手抹着眼泪,“民妇与他只有一纸婚书,他离开时,民妇把家中所有盘缠都给了他,他走这一年,家中入不敷出,我爹娘也病死了。我现下身怀有孕,若孤身一人继续留在边关,必定活不下去,这才跟着行商的队伍,一路靠吃些杂草充饥,才能勉强前来京城。”
“民妇想找到他,问清楚这一年的事,民妇才能甘心。民妇前几日刚入京城,本想询问旁人可知将军府去路,便惹到了地痞,被抢走了果腹的粮食,只能漫步目的徒步寻找。”
“幸得民妇遇见了宇文小姐!宇文小姐和公主,是民妇的大恩人!”
她将自身的悲惨遭遇说完后,屋内已经是一片哽咽。
几个小姐仿佛感同身受一般,眼睛都哭红了,手里的绢帕湿了大片。
宇文玉想必已经听了一遍,现下依旧十分感触,哽咽说:“你放心,我一定领你去见爷爷,把那负心汉找到!”
有个姑娘抹了眼泪,低声说:“宇文小姐,她丈夫也并非就是负心汉,说不定是因为——”
姑娘说到一半说不下去,眼泪又涌了上来。
那民妇哭着说:“若是他死了,民妇就带着他的牌位回去,如此民妇才能安心啊!”
公孙岚轻叹了声,屈身将她搀了起来,温声说:“你还怀着身孕呢,就不要跪了,你先坐下吃些东西吧。”
民妇点了点头,忍不住握住公孙岚的手,激动的晃动着。
公孙岚明显在她握上来时,僵硬了脸色,不着痕迹的挣开后,在绢帕上用力的抹了抹。
那民妇自觉的绕到外室,在圆桌边坐下。
隔着一道薄纱阻挡的屏风,她忽觉一道犀利的目光投落在自己身上,试探的顺着看了过去,瞥见了一张惊艳的面孔。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垂下了头。
贵女们也都缓过了气儿,渐渐的也开始有说有笑,气氛开始回温。
沈若华不爱掺和这样的场合,沈默的坐在位子上,看着冷漠又不好接近。
过了须臾,她独自一身去了雅间前面的长廊。
长廊没有遮掩,往下一眼便能看见街市上来往的马车和人影。
沈若华倚靠在栏杆上,执着团扇遮掩半边脸,目光清冷。
“郡主不喜欢和她们聊天么?”
宇文玉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有些自责的叹了口气,“早知道让你如此不自在,就不给你递帖子了。”
宇文玉也不见得喜欢沈若华,不过也是为了还人情,但现下看来,她这人情还是得换个法子还才行。
沈若华笑容有些微妙,缓缓摇摇头,“无碍,只是有些事蒙在心上,若是搞不清楚,实在没心思散心。”
宇文玉好奇道:“什么事?”
沈若华瞥了眼屏风后,团扇后的红唇轻启,低声问道:“宇文姑娘,是在哪里碰到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