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沈若华很快就恢复了神志。
她拽了拽霍孤的手,问道:“她们现在在哪里?”
“在公孙卿的寝殿。”霍孤应了声,又道:“昭昭,我们先去休息……”
“不用,我没事。我想去看看哥哥。”沈若华一本正经道:“哥哥恐怕也很担心我。”
霍孤凝眸看了沈若华半晌,到底败下阵来,领着她绕了一条近路,去了公孙卿的寝殿。
公孙卿的寝殿的确偏僻,她是宫里最不起眼的公主,之前没有跟着太后时,只能住下人住的厢房,现下能有一处独立的住处便已经是十分不易。
二人走进公孙卿的寝宫,正殿内传来低低的交谈。
沈若华和霍孤走到寝殿前时,正巧撞上沈戚送太医出来。
瞧见沈若华,沈戚舒展的眉头蓦地皱起,立即走了上去,“华儿!”
他将人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上下扫视了一遍,语气满是无奈,“你跑去哪儿了?”
“本只是想在宫里散散心,没想到不小心迷了路。哥哥放心吧,我没事。”
沈若华摇了摇头,给沈戚吃了一粒定心丸,才默不作声的往后退了退,站回到霍孤身侧。
沈戚将这一幕看在眼底,薄唇稍显不悦的抿了抿,和霍孤对视一眼后,默默瞥开了目光。
霍孤眼睑稍敛,眼底深处浮现出一抹淡淡的自得,他收回余光,同方才过来和他行礼的太医点点头。
太医得了回应才放松了身子,看了眼身前三位贵人,说道:“那……臣就先退下了。”
他福过礼后,绕开三人离开了寝宫。
沈若华正打算说话,寝殿里便走出来一人,“沈将军,宇文玉醒了。”
公孙卿走到寝殿门口,第一眼便看见了一袭玄衣的霍孤,瞳孔猛地一缩。
“九皇叔。”她磕巴的唤了一句,目光躲闪的垂下,瓮声说:“卿儿见过九皇叔。”
段邢也跟了出来,抱拳作辑:“给王爷请安。”
“嗯。”霍孤面不改色的应了声。
沈若华走上前一步,问道:“宇文姑娘已经醒了?”
公孙卿垂着头不敢抬,闷声回答:“是醒了,就躺在内殿里。”
沈若华看了眼沈戚和霍孤,说道:“我先进去看看,你们留在外殿吧,我马上就出来。”
二人不约而同的点点头,屋中躺着的毕竟是个女子,他们两个男人也不可能过去。
沈若华提裙走进殿中,唤了公孙卿跟上。
公孙卿小心翼翼的瞥了眼霍孤,见他的目光遥望着这边,就是她身前的女子。
公孙卿看了眼沈若华的背影,隐隐觉得有些眼熟。
她跟着沈若华进了内殿,方才还躺在床上的宇文玉,已经站在了脚踏上。
她身上的衣裳皱巴巴的,脸上也带着惊恐,结结巴巴道:“你、你们都是谁!”
宇文玉目光闪烁,瞥见她背后的公孙卿,倒吸了一口凉气,“是你?”
公孙卿看着她眨了眨眼,走上前说:“你别害怕,这里是我的寝宫。有人救了我们。”
沈若华说:“你放心,救你的人是我兄长。你的祖父宇文老将军是我兄长的恩师,不知你可有听过。”
宇文玉脸上的警惕和恐惧渐渐消了下去,她敛眸喃喃道:“我好像听爷爷说过……他有一个叫沈戚的徒弟……”
沈若华缓缓颔首,“那是我哥哥。”
宇文玉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公孙卿走上前道:“太医说了,你的身子无碍。宫宴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先穿我的衣裳去宫宴吧。”
“宫宴……”宇文玉呢喃了一句,猛地回过神,“对了!公孙婉她要把我装进给拓跋皇子的木箱里!”
“我要告诉爷爷和皇上!公孙婉,我饶不了她!”宇文玉捏着粉拳愤怒的说道。
公孙卿敛了敛眸,低声道:“你现在去揭发她根本无济于事,你我都没有证据。”
“难不成真的就这么轻易放过她了吗?”宇文玉红了眼睛,“我不过是在裕嫔娘娘的宴席上拿走了她的魁首罢了,她居然记恨到现在。若我真被带到大殿上,那!况且你也是如此,你就不想给她教训吗?”
公孙卿动了动唇,指尖蜷缩起来,宇文玉目光莫名的看着她,轻哼了声骂道:“胆小鬼。”
沈若华沈默片刻,淡淡道:“你若想给公孙婉一个教训,那倒也不难。”
…
…
半个时辰后,保和殿内鼓乐齐鸣,歌舞升平。
方才拜完堂的公孙彧和拓跋心二人,换了一身喜袍坐在皇位下首,夫妻俩举杯换盏,看着倒也和谐。
东岳帝高座在皇位上,俯视着殿中众人,他方才多喝了几杯佳酿,现如今胸口饱胀,升起一股豪迈之心。
他的目光有些迷迷糊糊,辗转了半晌,停留在霍孤的头顶。
东岳帝眯了眯眸,无声的勾起一抹笑容。
他指尖摩挲着手里的酒盅,回忆起四年前的情状。
就算他那满心都是风花雪月的父皇,喜爱的是霍孤和后宫那个女人又能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他轻而易举的得到了座下这个位子,而之前一直压在他头顶的人,现如今还是只能为他所用。
他现在还如此年轻,便已经收复大漠,其余几国也被他东岳压制。
早晚有一日,他会成为一统天下的君主。
而有些人,永远都是他手下的棋子。
东岳帝执着酒盅,忍不住哑声笑了出来。
坐在他身侧的皇后投目过去,低声唤道:“皇上?您怎么了?”
“嗯?”东岳帝眯着眸看了她一眼,笑道:“皇儿大喜的日子,朕自然是……是高兴!”
皇后捏着长袖,放下了手里的建盏,低声道:“皇上还是少喝一些酒。妾身这里备了醒酒茶……”
东岳帝不耐烦的甩开她,“你休要在此败坏朕的兴致!”
饱和殿内的欢笑声渐渐停了下来,众人纷纷投目向上,皇后面上架不住,虚捂着脸侧过了身子。
霍孤就坐在皇帝这一侧的下首,他目光寡淡的望上去,薄唇轻启:“皇兄醉了。”
皇帝朝他看去,低低笑了笑,“朕没有。朕还……还认得九皇弟——”
他一把抢过近侍手里的酒壶,给自己斟了满满一酒盅,摇晃着身子站了起来。
“九、九皇弟啊!朕这杯酒!朕亲自斟的,赐给你!”皇帝扬声大笑,半阖着双眼,指着他说:“若非、九皇弟用兵如神,朕——如何能收复大漠!先帝……说的不错!九皇弟、是天生的将军!永远!是朕的、左!膀!右!臂!”
偌大的保和殿内,萦绕着皇帝的声音,每句话都传进了众人的耳朵里。
众人默不作声的垂首,双手都搭在膝上,身子僵直一动不动,听到某一处,甚至连呼吸都忍不住屏住。
大漠的几个使臣脸色十分难看,即便大漠签下降书同意归顺东岳,可也并非是并入东岳。
即便人人皆知,东岳已经收复大漠,不过是没有划大漠为下首的小国,是碍于大漠的颜面。
之前说的好好的,东岳帝却在这样的场合将此事宣之于口,是大大的打了大漠的颜面。
即便他们根本没有立场辩驳和发怒。
但他们心中知晓,东岳帝此言并不是针对大漠,而是针对他赐酒的霍孤。
东岳的朝臣都意会了东岳帝的意思,心里唏嘘不已。
若是东岳帝清醒着,是断断不会说出这样其心可昭的话的。
怕是一次醉酒,驱使着他把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都说了。
谁不知四年前先帝有易主东宫的举动,若先帝能多撑几个月,恐怕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根本不是现在这个皇帝。
朝臣都知道,东岳帝把这件事当成心中的刺。
若非霍孤手握兵权,抵御六国又需要他领兵,东岳帝怕早就要杀了他。
仅仅慢了那么几个月,就和皇位失之交臂。
什么叫永远的左膀右臂?
就是说他霍孤永远都得是东岳帝的臣子。
这一辈子都碰不到他座下的那个位子。
多诛心的话。
那一杯他亲自斟上的酒,何尝不是嘲讽。
沈若华凝着皇帝手中的酒盅,眼底的神色寸寸成冰。
别提前来参宴的朝臣,就连太子几人也被东岳帝的举动吓了一跳。
太子下意识的想要打圆场,还未起身,便被皇后冷眼一瞪。
他动作一滞,下意识的坐了回去。
没错,东岳帝现在喝醉了,他如此行径,就是想借机羞辱霍孤,自己若真的阻拦,怕是会惹东岳帝不悦。
殿内久久没有人说话。
霍孤面无表情的望着东岳帝手里的酒盅,须臾敛下眸,缓缓站了起来。
他步子稳健的走出案板,靴子上的祥云腾龙随着他的步伐若隐若现。
他面容镇定,丝毫没有羞恼之色,分明是一副清冷姿态,却叫东岳帝觉得背脊一冷。
他傻眼看着霍孤朝他走来,明明他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却好像手持着一把利剑,近前后便会穿破他的琵琶骨。
东岳帝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酒盅又打了个摆子,里头的酒水全泼洒在了地上,将他脚上的龙靴染湿了一片。
霍孤正准备走上台阶,便看见了这一幕,默不作声的收回了脚。
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边上的近侍,“还不收拾了。”
那近侍本本分分的站在边上,闻言立马看了过去,迅速扑上前,用袖子把地上的酒擦了个干干净净。
皇后顺势起身,“皇上,这酒既然撒了,那便算了吧。皇上想赏赐九王爷,不如将这佳酿事后送到王爷府。”
皇后给了台阶下,东岳帝才收敛了心里的尴尬,立即颔首,“也好。那朕一会儿让人,将方才的酒送到九皇弟的王府上。”
霍孤垂首作辑,语调清冷,“臣弟多谢皇兄。”
他回了自己的位子,掀起衣袍坐下,脸色不变,丝毫没有被方才的事影响。
东岳帝已经清醒了三分,见现下保和殿气氛尴尬,忙开始思忖要如何解围。
他的目光蓦地瞥到了大漠使臣的位子,心中一动。
他咳了咳说:“此次大漠和东岳和亲,朕要多谢拓跋皇子不远万里,护送祁王妃平安到此。”
拓跋弈迅速起身,抱拳道:“皇上言重。此乃臣的职责所在!”
“你身为大漠的皇子,又作为祁王妃的送亲使亲自前来东岳,可见大漠的诚意,和你兄妹二人的感情。朕必得重谢皇子一番。皇子就莫要推脱了!”
皇帝手掌一抬,高声道:“来人!将朕给皇子准备的谢礼搬上来!”
拓跋弈面上虽不显,心里还是熨帖不少。
东岳是大国,既然是赏赐他,毕竟有不少的好东西。
大漠皇帝皇子众多,他平日并不算得宠,加之大漠地处偏僻,好东西根本轮不到他的寝宫,能在东岳帝这里拿到赏赐,对他而言是一笔不小的钱财。
拓跋弈面上含笑,作辑道:“多谢皇上。”
东岳帝点了点头,收回目光向下首的公孙婉看去。
公孙婉正安静的喝茶,垂着眸收敛眼底的幸灾乐祸,没想到身上投来一束冷光。
她下意识的抬眸,对上了东岳帝的视线。
公孙婉手腕一颤,忙放下了手中的建盏。
东岳帝勾了勾唇,语气温和的说:“昭安,你不是和朕说,你准备了一舞,打算在宴上献给拓跋皇子?”
拓跋弈笑容一顿,顺着东岳帝的目光,看向坐在对面的公孙婉。
公孙婉笑容有些不自在,缓缓起身行礼,“是,婉儿的确准备了一舞,打算献给父皇、和、和皇子殿下。”
“朕好久没看见过昭安跳舞了。”皇帝抚掌笑道,瞥向萧妃说:“朕还记得,上次在萧妃宫里,看昭安跳舞,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
萧妃颔首说:“昭安为了今日的舞准备了许久。希望皇上和诸位能喜欢。”
公孙婉急匆匆的下去换了舞衣。
殿内的教坊舞姬,和奏曲的众人纷纷绷紧了神经。
待公孙婉站定,坐在后头的琴姬撩起了琴弦。
公孙婉虽然不愿意和亲,可东岳帝提前要她准备的东西,她却准备的很好。
萧妃野心十足,就算她只有一个女儿,依旧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似的培养。
公孙婉琴技不过尔尔,但一曲舞却跳的很不错,舞毕,众人好不吝啬的抚掌叫好。
东岳帝满意的颔首,眼底深处凛然的神色温和不少。
他冲着萧妃轻声道:“不错,昭安的舞姿,多年如一日。多亏你督促的好。”
“皇上谬赞了。”萧妃知晓东岳帝满意,便暗暗松了一口气。
公孙婉跳完以后,殿外便有太监禀道:“皇上,赏赐的箱子已经带到了。”
“正是时候!搬进来吧!”东岳帝笑着说。
几个侍卫一前一后,搬进来两个木头箱子。
大漠使臣不约而同的瞪大了眼睛。
那两个箱子有半人高不说,看材质竟然是用黄花梨所制。
一小块黄花梨木便是天价,东岳皇帝能用来做装东西的箱子,其国库财力可见一斑。
大漠使臣说心里不酸也是假的。
拓跋弈虽是欢喜,看着身边几个随行使臣的模样,心里大抵也知晓,等这些东西带回大漠,恐怕便不是他的了。
方才的欢喜一扫而空。
拓跋弈摆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起身作辑道:“皇上,这礼未免太重了!”
“诶!这算不得什么。”东岳帝摆了摆手,“无非是一些小玩意儿。”
“朕听闻,皇子今年已经弱冠。在大漠,好像还未有妻室?”皇帝说道。
拓跋弈自公孙婉方才献舞,就已经猜的七七八八,现如今一点儿不惊讶的回答:“上头还有几位皇兄尚未有正妻,尚且轮不到臣。”
“若有合适之人,何必在意这些!”皇上大手一挥,“不知拓跋皇子,觉得朕的昭安公主如何?”
公孙婉垂下头,紧咬着下唇只字不发。
拓跋弈目光君子的扫了一眼公孙婉,便收了回去,说道:“昭安公主自然是极好。”
“昭安及笄也有三年了,你二人年龄相配,身份相配。朕以为,这婚事不可谓不好啊!”
坐在拓跋弈身旁的使臣立即站了起来,笑着作辑:“陛下英明。实则我大漠君主此行派皇子前来,亦有此意,若是能娶皇上的公主回我大漠,此乃大漠莫大的荣幸!”
使臣和皇上你一句我一句,相谈甚欢。
座下,杨清音略微偏过身子,轻声对沈若华道:“看来,公孙婉此次和亲的事,是板上钉钉了。”
沈若华也稍稍垂首,回道:“她现下也算宫里最适合和亲的公主,而且还未尚驸马,自然是最好的人选。”
“大漠那样的偏远之地,岂是她一个娇生惯养之人能待得住的地方。”杨清音咂舌,“有的她受了。”
“说的是……”
沈若华话音刚落,便听东岳帝道:“皇子还是先看看,朕备给皇子的东西!”
“来人!开箱!”下头的侍卫立即走了过去。
一直垂着头的公孙婉倏地把头抬了起来。
只要开了这箱子,她便不必去那样的蛮荒之地了!
公孙婉迫不及待的目光看向那两个黄花梨木箱。
她双眸落在那铜锁之上,身子忽然抖了抖,瞳仁里浮上一抹异色。
侍卫从身上取下钥匙,开始开第一个铜锁。
他速度有些慢,许久没有打开。
公孙婉呼吸一紧,还未回过神,脚下的步子已经迈了出去。
皇上看了眼过去,拧眉道:“昭安,你有何话说?”
公孙婉唇上干涩,忙垂下头,瓮声道:“婉儿……婉儿是想,今日是宫宴,父皇赐给皇子的东西又如此多,不如……不如让皇子领回驿馆再开箱如何?”
东岳帝眉峰拧起,“既然抬上来了,不如诸位一起看。婉儿你多心了,退下吧。”
公孙婉唇上血色尽褪。
她目光颤抖的看着那两把锁,指尖缠绕打颤。
她只怕,侍卫手里的钥匙根本打不开那个箱子!
这个锁分明不是之前的那个!
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被人发现了吗?
公孙婉十分挣扎,目光惊慌的打量着殿内。
无奈殿内的人实在太多了。
她根本无法从一众女宾之中,找出宇文玉。
但看宇文老将军的脸色,她也不知宇文玉是不是逃走了。
可宇文玉和公孙卿两个弱女子,怎么可能从箱子里逃走?
难不成还是她的人办事不利,没能锁紧这箱子吗!
她思忖片刻,听闻身后一声脆响。
那侍卫居然已经打开了箱子。
他将锁放到一边,缓缓推开了箱盖。
侍卫本是低眉顺眼的,以为会看见一箱子的珠宝,却不然!
看见的竟是一双满是血丝、瞪大的眼眸。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反手把箱盖推到了后头,趔趄着跌坐在地。
公孙婉瞧见那箱子里的人,也忍不住退了几步。
脖颈好像被一只手死死钳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