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若华察觉到霍孤周身的气息渐渐变冷,也自觉的抿起朱唇,沉默了半晌。
眼前那一角开的正盛的花倒像是嘲讽一样,沈若华想了想,扬起一抹笑容往身旁看去,缓缓道:“不管当年如何,现下都已是过往云烟。太后前半生纵然是荆棘一路,可现如今有了王爷的庇护,料想太后已经十分满足了。”
“太后早已自己了断了之前的事,王爷又何必执着,将自己禁锢在往事中。”沈若华不希望自己无意之中的疑问将霍孤重新拽进当年的那段日子,就算她不知道那是怎样的日子,她也感觉得到霍孤沉默时眼中的恨意。
那一定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沈若华自省片刻,虽说她前世历经痛苦,但幼年时还是一段很无忧的日子,更别提她得了机缘能重来一回。可霍孤从小到大,却是真真正正没过过一日安稳。
沈若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眉宇间带上一股淡淡的愁绪,她从未安慰过旁人,一时间很是无措。
霍孤早已收回了心神,实际上他已经很多年没回想过当年的事了,而当年涉事的人早已经付出命的代价,他现在回来起来也仅仅是为幼年弱小的自己唏嘘。
但素来都与他保持距离的沈若华,竟然因此安慰他,霍孤一时间有些食髓知味,眸色一转,周身的气息就降了下去,眉眼稍垂,做出一副沉浸在往日苦难中无法挣脱的人。
王爷平日里不苟言笑,冷漠如冰,但装起可怜来一点不输,沈若华也被他蒙了过去,急的气息都加重了一瞬。
霍孤抬着可怜的目光试探的看了眼沈若华,又立即移开,语气放低,“除了母后以外,从没有人敢亲近我。先皇在世时,我一直是几个兄弟的眼中钉。一直到现在,身边也只有下属。母后曾替我算过命,说我注定孤身一人终老……”
此事他倒是没说谎,霍孤出征前,太后就想他先娶妻了,只是他不肯。太后急火攻心,偷偷找了个听闻很灵验的大师给霍孤算命,结果算出一个紫微星孤独终老的结果,险些将她吓病在床。
太后没有把紫微星的事告诉霍孤,霍孤只从太后口里套出了孤独终老的事,当时他也并未放在心上,太后见他如此,当时也十分泄气,只好送他领兵出征,自己慢慢在京城琢磨起选妃的事。
时至霍孤回京,太后都以为当年大师的话是板上钉钉,所以当她得知霍孤和沈若华有所联系时,才迫不及待的希望二人能终成眷属。不管霍孤能不能成事,她都不想儿子孤身一人走完一生。
沈若华闻言,心头一颤,她蓦地回想起前世,霍孤身边的确是空无一人,直至他叛走离京。
沈若华抿了抿唇,心搅在一起,又酸又疼。
霍孤见好就收,没再继续说下去,他紧张的手指抽筋,等着沈若华回复,却半晌没听见动静。
他撩了撩眼皮看了一眼,却见沈若华也低垂着头,气息不稳,贝齿紧咬着下唇,力道之大可见小巧的牙印。
霍孤一急,顿时忘了什么安慰不安慰,脚尖一动,便打算转移话题。
沈若华在心里做了一番建设,终鼓足勇气直起了身子,她抬起双手,贴着霍孤手臂内侧,环住了他的腰身。
沈若华抱的不是很紧,二人之间还隔着一丝缝隙,沈若华却觉得源源不断的热气从他身上传来。
沈若华闭上眼睛,咬咬牙一狠心,脱口道:“不是只有太后!王、王爷比城里那些世家公子都好,王爷不知,城内有许多姑娘都暗暗钦慕王爷。王爷不要相信江湖术士的话,那、那都是一派胡言。”
沈若华说完后就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为什么要提京城有许多姑娘喜欢他?她本来不想这么说的!
沈若华在霍孤怀中懊恼,瞬间安静了下来,霍孤双手虚搭在她肩上,琥珀色的眼眸中满是震惊之色。
他渐渐回过神,忍不住用了些力气,将她搂在怀中,沈若华身形娇小,正巧被他整个嵌进怀里,下颚触碰到的是她柔软的乌发,泛着淡淡的檀香气息,能一瞬抚平他心里所有的负情绪。
霍孤喉头动了动,下敛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莹光。
他从未想过沈若华能对他的所作所为做出回应,他都准备好要打持久战的准备,却惊觉沈若华似乎并不像表面上那样疏远他,或许一直以来都不是他自作多情,只是他想通的比较早呢!
到了现在,真相如何已经不重要了。
霍孤被自己的脑补甜的晕头转向,垂着头在沈若华的发丝上蹭了蹭,眼神亮的惊人。
沈若华持续懊恼自己方才的错误口径,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埋下去不起来……
嗯?好像不大对劲,她说话的时候,好像抱了霍孤来着?
沈若华瞬间惊醒,觉察到二人相拥在一起,严丝合缝的像边上池塘里的并蒂莲,登时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的想要挣脱,背脊却被一双手牢牢揽住,头顶响起熟悉的低吟:“我不要旁人的钦慕……”
他咽下涎水,认真道:“吾心悦卿卿兮,卿卿悦我乎?”
沈若华瞳孔微缩,桃花眸中波澜翻涌,沉默了许久,她张开嘴用力呼吸了一瞬,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下来。
就这样吧。
沈若华眉眼温柔,放任自己依靠在他怀中,被他身上的冷香包围,好像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的安宁。
她动了动身子,正过脸埋在他怀里,环着他腰身的手微微用力,喉中沙哑的迸出一声。
霍孤揽着她的指退了退,紧张的蜷缩,听到她肯定的答案,搅着的心才放松下来,他激动的有些微颤,比赢了一场胜仗还要欢喜百倍。
短短几息的时间,他已经想到该什么时候去沈家提亲。
要不等昭昭及笄那天就提吧,京城暗地里窥视昭昭的人太多了,霍孤想想每日围绕在沈戚身边套近乎的那些贵公子,便觉得牙痒痒。
沈若华冷静了下来,忽然想到什么,抬头问道:“你为何叫我昭昭?”
霍孤看着她,认真答道:“昨日听沈戚说,你娘在替你挑选及笄的字,我就问了问……”
杨氏昨日刚给她看过名册,沈若华知道的确有这么一个,而且也是她中意的字,没想到她俩也算得上心有灵犀。
沈若华勾唇一笑,戏谑道:“王爷倒是独裁,直接给我挑了一个,我不用也不行了?”
霍孤笑脸一僵,眉眼耷拉下来,伸手抱住她,在她头顶蹭了蹭。生怕她生气,讨饶的说道:“你不喜欢便不用,我、就是喊着玩玩的,虽说没有定下,也显得亲近些。独我一人的……”
沈若华抱了回去,心里不禁唏嘘,谁知道平日里沉默寡言,无欲无求的将军王,在她跟前竟也有这样的时候,沈若华心里泛着甜水,抬手拍拍他的背,说道:“我和王爷心有灵犀,我也觉得这个字很好。”
霍孤顿时活了过来,一本正经道:“昭是光明美好之意,也指光明,亦如你一样,是绝无仅有……”
他顿了顿,伏在她肩头,“昭昭,你是我的光啊。”
沈若华黛眉轻蹙,眼底划过一丝晶莹,笑声中带着沙哑:“多谢王爷赐名,日后便要王爷多关照了。”
愿永结同心,君若不负我,我定不负君。
二人渐行渐远,廊下的身影若隐若现,待二人离开御花园,她才踩着石阶上的树叶,走到御花园的小径中。
含香紧随着孟银秋的脚步,站到她身边,望着沈若华和霍孤离开的地方,感慨说:“没想到这凶名远扬的荣亲王,竟也会这样温柔。与平日看见的完全不同。到底是沈姑娘有本事,竟能得了煞神的欢心。”
孟银秋眉眼一冷,别过头低喝:“别胡说!一对有情人,到你嘴里成了什么了,含香,你越发放肆了。”
含香忙不迭的欠身认罪:“奴婢知错了,请小姐恕罪。奴婢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佩服……只是替沈姑娘高兴,荣亲王毛貌比潘安,又权势滔天。在沈小姐跟前又如此温柔,沈小姐真是觅得良人了。”
孟银秋转过身,回到边上的长廊中,漫步往寿康宫走去。
含香喋喋不休的在她身后说着:“怪不得荣亲王不喜欢二小姐,二小姐那样的性子,哪里能和沈小姐比较。沈小姐容貌倾城,又得太后宠爱,二小姐是注定得不到荣亲王喜爱了。若是她得知沈小姐和王爷……”
“此事不许往外说!”孟银秋脸色一白,扭身警告含香,“二妹的性子你我都知晓,决不能让她知道此事,她现在已经得罪了太后和王爷,若因此再做了傻事,那八成性命不保。含香,你记住,你我今日什么也没看见。知道了吗!”
含香也被孟银秋的反应吓到,嘭的跪下,“奴、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记住!”
孟银秋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带着后怕的神情,等她半晌平复心绪,才抬手示意含香起身。
二人整了整衣裳,才继续离开了此处。
…
…
沈若华与霍孤在皇宫前分开,她婉拒了霍孤送他回府的请求,霍孤情绪有些低荡。
到了众人跟前,他依旧是往日一样寡淡冷漠的面容,可沈若华与他对视,便清楚的看见了他眼底的失落。
沈若华抿唇一笑,那头抬轿子的人已经撩起了轿帘,等着她过去。
沈若华踏过轿杆,身子已经半弯,霍孤看着她的背影,眼底的低落层层叠加,脑中不禁开始胡思乱想。
他还没来得及想太多,沈若华就突然转过了身,她撂下裙角,踏过轿杆走到他身边。
沈若华踮了踮脚,眉眼弯起,低声道:“王爷说好了,国宴过后还继续教臣女弹琴的。臣女新得了一架琴,届时去王爷府邸叨扰,王爷可别嫌臣女烦才是。”
霍孤得了沈若华的承诺,方才的低落才一扫而空,“你何时来,提前遣人告知一声,我让人准备你爱吃的点心。”霍孤想想,还有好多话想和她说,可现在天快暗了,再拖下去回府也有危险。
他狠下心,扶着她到轿边,亲自看她上了轿。
“路上小心。”抬轿子的人都是太后亲派的,自然稳当。
霍孤叮嘱了蒹葭两句,便看着轿子行出了皇宫。
几个轿夫将轿子抬到沈府前,沈若华搭着蒹葭的手走下轿子,看了一眼蒹葭。
蒹葭会意,等沈若华转身走上沈府的石阶,她从腰间掏出荷包,给了轿夫几个小银块。
沈若华放慢了脚步,等蒹葭跟了进来,才领着她往惊蛰楼走去。
回到惊蛰楼,卸下了身上的朝服和发髻,沈若华半躺在贵妃榻上,疲累的有些睁不开眼睛。
习嬷嬷替她收拾完床榻,扭身见她这副模样,捂着嘴轻笑了声:“小姐今日入宫可累坏了,老奴让人备好热水了,等下人们忙完,小姐沐浴了就早些歇下吧。”
沈若华支着手扶着额,半眯着眼看向习嬷嬷,问道:“金氏回来了吧?我方才回来时,见摘星居灯火通明。”
“晌午就到了。老奴今日跟在夫人身边伺候,看她丰腴不少,料想在别庄也过的有滋有味。”习嬷嬷来到沈若华跟前,同她说着今日的事,“老奴觉得,她此次回来性子变了不少,有些亲人了,恐怕是被二老爷吓怕了。”
“她可有找穗姨娘的麻烦?”
“她就是想找,怕也找不到。”习嬷嬷笑了笑,“穗姨娘也机灵,小产后就主动在佛堂念经,连甘菊院也不去了,说什么也要念经以抵消怀这孩子的罪过。老奴还听说,她打算去庵里住一阵子。”
习嬷嬷笑容敛了敛,轻叹了一口气。
沈若华知晓根本没有孩子,心情并不像习嬷嬷这样沉重。
她点了点头,“她失了孩子,又因为此事遭受牵连,金氏恨她,迟早会对她动手,而她又毫无招架之力。她倒也聪明,借着祈福之由,避其锋芒。”
“夫人也觉得她可怜,想着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沈若华翻了个身,伏在案几上,“帮了也无妨,让母亲自己决定吧。”
…
…
翌日
金氏早早的起身,坐在镜台前梳妆,她扒拉着眼前的镜匣,从里头取出一对翡翠耳饰,对着铜镜戴上。
暖琴站在她身后替她束发,笑着说:“夫人愈发动人了,人人都说这有了身孕的女人别有风韵,夫人就是。”她刻意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伏在金氏耳边说的。
既哄了她开心,也并未惊动旁人,金氏十分满意的点点头。
她顺了顺耳上的翡翠,叹了声说道:“只可惜我穿的这么好看,却是要去给她请安的。”
金氏想起昨日坐在沈家主位的杨氏,眼底闪过一丝恨意,“几个月不见而已,她居然都坐上这个位子了。沈方氏身亡,这沈家后宅成了她杨氏的天下!真是叫人作呕!”
她将手里的发钗砸回匣子里,发出嘭的一声。
暖琴眸色动了动,安抚道:“夫人别担心,这都是一时的,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金氏吐了一口浊气,问道:“昨日沈正元去谁那儿睡的?”
“是付姨娘。”暖琴将钗子固定好,悄声说道。
“付姨娘?”金氏疑惑的拧了拧眉,想了许久才回忆起此人,冷笑道:“平日里足不出户,见了我都绕路走,没想到不过几个月,竟也敢出来争宠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夫人说的是,夫人离开这阵子,她们都不把夫人放在眼里了。奴婢昨日替夫人去要热水,连厨房的小奴才都敢对夫人不敬,夫人一定要好好整顿才行。”暖琴附和的说。
金氏换好了装,便领着暖琴去了辞镜斋。
她到的晚了,众人都已经在会客堂坐下了,金氏急匆匆的迈进来,欠身道:“给大嫂请安。大嫂勿怪,昨日奔波了一天,我这身子太疲倦了,今日起得晚了,才错了请安的时辰。”
“不妨碍,你坐下吧。”杨氏笑着指了指身边空出来的位子,金氏心安理得的坐下,接过丫鬟呈上来的茶抿了一口,继而笑说:“不过几个月没回府上,连茶的滋味都变了,还真是世事无常……”
“这茶是大哥升官以后,别的官员送的,比平日里喝的要好多了。这也就是大嫂这里有,我们每日请安能喝一些,平日里可都是不舍得的。这茶叶,几百两银子才一两呢!”顾氏夸张道。
金氏捏着建盏的手微微用力,强扯出一抹笑容,“是么……”
杨氏瞥了她一眼,笑了笑,“你别听三弟妹说,她素日喜欢说的这样夸张。这茶你若是喜欢,我一会儿让人取些送你去那儿。只是这茶你要少喝,你既然睡不好,还是不要喝的好。”
“是,多谢大嫂关心。”金氏不冷不热道。
杨氏没再顾及她,她看了眼堂下众人,清咳了一声,开腔:“对了,还有件事,要和你们说说。”
“开春皇宫里下了选秀的懿旨,现如今各地都在上报秀女的人选,我和老爷商量,咱们沈府也理应出一个秀女才行。”杨氏遥望向沈宜香,缓缓道:“三丫头端庄贤淑,容貌清秀,又是适龄之人。我递了三丫头的画像上去,想必皇上不会不满意。”
沈宜香大骇,直接滑坐在地上,“母、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