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凌择宇看到飞云塔暗室内的左向然,他仿佛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但同时心中也突然涌现出更多的问题。
凌择宇现在总算明白,渝州发生的所有变化,都与这位左州令脱不了干系,但他确实找不到任何的证据,证明这些变化是由左向然主导的,因为短时间内这些变化所能造成的影响极其有限,如果不是认真关注,或是仔细探究过渝州和械机城的人,谁也不会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产生了怎样的变化,会发展成什么模样。
因为渝州发生的这些事情,产生的这些变化,发展出的这些结果,在整个青元国内,就像一颗小石子丢进广袤无边的大海里,甚至连一点涟漪都看不到。
自然本来就没什么人会在意渝州,械机城郦家机关术的名头再大,只要它在渝州,就不会有什么出头的机会,何况机关术还是相当小众的一门技艺。自然也不会有人会关心一个整日酗酒不理政事的州令,何况渝州发生的一切变化,明面上都看不出对这个州令有什么好处。
在渝州剿匪,建城,难道能算是什么政绩吗?知道的人大都只会当作笑谈,认为是左向然喝多了,想当然下的命令,郦家只是配合他演一出戏而已,和左向然不对付的,可能还要就劳民伤财参他一本,只不过整个朝堂上都无人在意罢了。渝州这片天生弃地,哪里会引得其他人关心?连渝州本地人都不怎么关心,活下去都很艰难,除了械机城的人,谁有闲心和时间关心渝州发生了哪些变化?也就新城的建立比较吸引人......
凌择宇当分铺掌柜这些年,渝州的情报几乎都要过一遍眼,但他敢肯定,整个渝州,不管是庄怡镇,还是械机城,就算是郦家本家的人,对渝州所有变化有所了解的也很少。大部分人可能只是知道,哦,今天郦将军带队出去剿匪了,有哪伙不知天高地厚的流寇,突然被哪个元修团灭了,领了多少赏钱。或是得知械机城外要建立新城,郦家本家发出邀请,欢迎渝州各地难民迁移。而械机城人无论是去操作机关还是去干苦力运石木,去开饭馆还是去清理垃圾,做什么都能小赚一笔,甚至若是搬去新城居住,郦家本家还赏赐额外的住房和钱财,这才是所有渝州的普通百姓,包括低修为元修关心的事情。
至于高修为的元修,反正这五年凌择宇是没听说过,有化元境界以上的元修往渝州跑的,就算有也不会轻易暴露修为,这些元修逃到渝州本就是打算躲一辈子的,真正的亡命徒、打算东山再起的狠人,是绝不会跑到渝州这片弃地、死地来的,何况渝州的元气又不算充裕,修元炼气很容易就被人察觉到。
但这次渝州突然出现的洞天传闻,郦家遍邀机关师恭贺郦智晖三百大寿的宴席,以及幽魂阁突袭飞云塔的变故,这么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多事,凌择宇平生也是第一次见,而且都发生在渝州,更是出乎他的意料。
就这次飞云塔的变故来说,是凌择宇来到渝州后,见到高修为元修最多的一次,他只是随意观察了一下,就知道这间屋子里的那一男一女,至少都是化元五品以上的修为,更不要说付夜宁以及那个黑衣哑巴和灰衣杀手的修为了,还有能打破飞云塔的狠人了,那可是郦智晖带领一代郦家天才耗费无数心血智慧修建的。
但在神元修面前,撞破飞云塔,和捅破一张纸没多大区别......
自己还真是挑了个不得了的时候进入飞云塔啊,凌择宇不觉内心苦涩一笑,五年了,上面的任务难以完成,不,几乎没有进展,待在械机城能收集到的,也都是些零零碎碎的情报。这回好不容易接触到渝州的一位核心人物,但保不准自己小命都要搭在这里......
左向然缓缓起身,咳了声便朝床边的痰盂吐了一口,他手一伸,那女子立刻将桌上的酒壶双手捧着,恭敬地递给他,接着左向然朝凌择宇招了招手,摸着鼻头摇起头,嘿嘿一笑道,“老夫以前一直以为你最老实,没想到啊!你可比你那几个哥哥能折腾多了!”
邹开南在凌择宇肩上咳了几声,颇有些无奈地轻声笑道:“左师说笑了,我一个天生残疾,哪里能折腾了啊?”
“哼,你小子......你虽腿脚残疾,但你的心可不残疾,老夫连这点都看不出吗?”接着左向然轻叹一口气道:“估计也只有你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愿意称我一声老师。唉,如今这世道,不折腾不行啊,老夫不想折腾也被逼的要折腾起来,何况你们这些年轻小伙子?”
说着左向然咕嘟咕嘟大口灌起酒来。
凌择宇低着头走过去,俯身将邹开南轻放在床上,偷摸着打量了一下左向然,这位老者外表看起来很是普通,身上没有任何威严的气息,满脸皱纹挤得看不清他的眼睛,黑红相间的面孔看不出他的表情,但凌择宇还是悄悄咽了口口水,这位左州令与他听到械机城内人们的形容千差万别,此刻凌择宇不敢有丝毫的小觑。
凌择宇心中对他的来历倒背如流。左向然,祖籍荆阳人,其父曾随昭帝昭环公主平叛有功,封楚国公,奈何昼帝登基后两人政见不合,楚国公府逐渐没落。左家人丁不旺,左向然乃是独子,生长在安元城,青元四三六年科举中状元,深得彼时昼帝喜爱,现任渝州州令,曾任礼部侍郎兼太子少保,不结党不营私,刚正不阿处变不惊,此人朝堂上朋友不多,结仇的人倒不少。
得罪了那么多人,最后连昼帝都厌弃的孤家老头,居然没被整死死,还保全个州令之实。又引导渝州产生了这么多变化,他会允许幽魂阁在械机城飞云塔如此作乱?凌择宇如此想来,恐怕这位左州令,还有更厉害的手腕没使出来啊......
想到眼前是这般厉害的老头,凌择宇没来由的,变得提心吊胆起来。
官海浮沉,潮起潮落,不知所以,无人问津。
未见其人,先闻其政,不鸣则已,旨酒呦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