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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尽染口中‘赵姝玉’这个名讳着实令王翮一惊。

元瑶虽为任来风之女,她若倒戈,不过是听到些旁枝末节的消息,尚且还是王翮和薛乾奉命,‘费尽心机’透露给她的。稍略核心秘辛她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触及,遑论知晓此名。

“她很信任你!”

王翮牙根渐渐咬紧,言辞听来像是在陈述事实,可细品倒颇有些狐疑的意味。

“林某将元瑶带到你面前,还特地寻来医师替你诊治。王翮,你应该很清楚,我是来帮你的。”林尽染凑上前,目光凛凛地注视着他。

过了好一阵,王翮方才冷笑一声,“王某不知该如何称呼你才对。是林御史?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杂碎!妄图用这三个字就从我口中套话,简直痴人说梦!”

“二层,是供姨母的休憩之处;三层,有姨母珍藏的典籍。王翮,还需我说得更清楚吗?”

王翮微微垂下眼帘,又逐渐靠墙闭目,一动不动。

‘姨母?眼前这位元瑶的夫君称呼赵姝玉为姨母!’王翮表面上神色岿然不动,可心中早已是似海翻腾。

赵姝玉是何人,他也不甚了解,只知南海与长安往来书信上的落款就是赵姝玉,至于是否真为淑贵妃的芳名,根本无从知晓。而林尽染口中所说的地方,应该就是积善寺的寒园。王翮暗暗自嘲,他们哪有这般信任,能有幸窥见二层和三层是何景象。

可从贵人对元瑶的悉心照料来看,她这夫君若唤一声姨母也是在情理之中,加之他方才所描述寒园那座阁楼二三层的光景,似并非是无的放矢。

“所幸你先前老实交代韦俨之死的真相,如今我与韦太师的关系日渐亲近。不过······”

“不过什么?”王翮霍然睁开双眸,神色激动。

“如今长安的局势瞬息万变。薛乾已不知所踪,现有他的胞弟薛坤接替他在揽月楼的一应事宜。王翮,你心里清楚,当初为何要拆离你与薛乾的账本,分而治之。自你关押天牢,薛乾独揽一应事务。如今,又冒出个薛坤,他们两兄弟若是······我可听说,薛坤与赵三公子可是亲近的很呐!”

林尽染对赵佑承不甚了解,但在江宁时,千金阁既归属于他,那薛坤应该与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大业未成,这狗杂碎倒先认起了主!呸!”王翮捶墙怒啐一声,继而皱眉道,“你既与贵人如此相熟,又何须来问我?”

林尽染并没有看向他,徐徐转身落座,语音中带了几分嘲弄,“看来东家神志清醒的很,不像是得了癔症。”

王翮登时一声长笑,良久方幽幽道,“有些人想让我死,却又不得不让我活着。前些时日不过是遭阉人使了些手段,故而不得不装疯卖傻。”

林尽染拊掌轻笑,“果真是块硬骨头。”

可话音一顿,他又恢复一脸正色,身子微微前倾,肃声道,“但城外事宜,若是悉数交托薛乾手中,姨母在长安城中的布局岂非受人掣肘。兄弟间的情谊,有时貌合神离,有时却固若金汤。大业未成,王翮,你也不想出任何差错吧?”

“你还打算诈我?”

王翮仍坚守心中的最后一丝防线。倘若薛乾当真接替他的一应事务,就再无法像他先前那般长时间驻守在长安。往返城内城外势必会暴露行踪,而薛乾就只能选择‘销声匿迹’。

林尽染从怀中摸出一小块方方正正的木板,中间夹层很显然是有一层深灰的‘泥土’粘连,他将木板交予元瑶,示于王翮眼前,沉声道,“你看这是什么?”

“寒···寒土!”王翮瞪大了双目,一眼便识得夹层之间的物什。

林尽染并未理会这微不足道的差异,宋韫初早已说过她也不清楚此等罕物的具体来历,称谓上稍有出入也算不得甚。

“王翮,我说过,我是来救你的!难道你就不想亲眼看见,南越如何成就大业?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吗?”

林尽染的语音似梦魇般萦绕在他耳边,这几是每个南海‘有志之士’的梦想,或可说是执念。

王翮脸色惨白,喃喃道,“对···南越大业可成!大业必成!我要亲眼看见主人登上至尊宝座!”

宋韫初面色有些不自然,鼻腔中霎时涌入一股微不可察地气味。可在路途中,林尽染早已嘱咐,若非替王翮诊治,涉关医理,其余只当是听不见、看不见,未免出现闪失。

然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令她下意识地脊背一凉,不由地扽了扽他的衣袍。

“茅津渡!”王翮稍稍顿了顿,话音颇为肯定,“薛乾定在茅津渡。江南的‘三一’······”

“歘!”一阵破空声骤起。

箭矢几是擦着宋韫初的发丝穿过,直直地扎进王翮的头颅,强大的冲击力致使他猛然撞在墙壁上。

“嘭!”

林尽染登时纵身而起,一声暴喝,“谁!”

只听得一声空荡的回响,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再欲看清时,甬道口已有一道残影掠过!

“追!”

三人推开牢门,快步向外奔去,但元凶早已不见踪影。

未多时。内牢大门开了又关,只听得几声铁链声响,王翮的尸身缓缓抬出天牢。

牢头和几名值守的狱卒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垂首不敢言语。原以为伺候的已是尽心竭力,不承想,大牢之中竟还暗藏一恶徒!所幸当场射杀的仅是那疯子一人,可即便如此,也难逃失察之罪。

牢头连连叩头,“林御史,小人当真不知啊!借小人几个胆也不敢窥听您审讯罪囚呐。方才···方才我等皆在值房饮酒,未曾注意有谁出没。故而······”

林尽染蹲下身子,捏住王翮的手腕,见他指甲前缘已近翻卷、折断,甲床尽数弥漫着暗沉的血渍。无怪他起先见到宋韫初的银针有些许的抵触,想来已有人刑讯逼供,‘死太监?会是哪个太监!’他不禁暗暗猜想。

“在此之前,还有谁来看过他?”

“没···没有!”牢头颤声道。

林尽染语音中有几分不耐,“想清楚再回话!”

牢头几是要将头磕破,“小人当真不知啊!林御史明鉴!”

是时,褚侍郎急匆匆地小跑奔来,连忙躬身揖礼,语气略喘,“褚某在路上听说地字乙号的罪囚遭人射杀,林御史可有恙?”

林尽染抬起王翮的手背,沉声道,“既然牢头和狱卒不能给个说辞,怕也只有褚侍郎能给个交代!私自用刑,刑部是奉了谁的令?地字号牢房无端出现来历不明的恶徒,刑部大牢竟无一人察觉,今日若不分说清楚······”

褚侍郎连连赔笑,“是是,林御史见恕。”

继而又向身后的狱卒吩咐道,“还不赶紧抬上来?”

林尽染等人眼睁睁地看着狱卒抬上一副担架,鲜红的血慢慢渗透白布,依旧温热滚烫。

死得很新鲜!

林尽染一言不发,死死地盯住褚侍郎!这几是在拿他们当猴耍!无论此人是否为射杀王翮的元凶,刑部大牢安连能一个恶徒都制服不得?

褚侍郎拱了拱手,语音略有歉意,“林御史,刑部本该擒住这恶贼,奈何他负隅顽抗,刑部也折损了不少人。我等固然能生擒,但付出的代价怕是难以计量。无奈之下,只能诛杀此贼!若林御史怪罪,尽可将刑部吿至御前,我等听凭陛下处置!”

“用刑,也是你们刑部的意思?”

褚侍郎高高拱手,“林御史慎言。我等皆效忠陛下,若无谕旨,怎敢私自用刑。早前林御史与韦太师来过一回刑部,兴许是收获寥寥,陛下不甚满意。故而降下谕旨,遣孙晏如孙公公前来审讯!我等不过是奉命办事。”

“好,好的很呐!”

林尽染几是快咬碎牙,王翮将将招供出薛乾的下落,唯一的线索就是茅津渡,还未说完便遭灭口。如今却‘双双’死无对证,纵然再进宫面圣,又该以何名目质问。

王翮之死若是放在寻常,林尽染定然将悉数缘由归咎于揽月楼的杀人灭口,然整整两年都未有举措,只在今日动手,未免太蹊跷了些。

故而,他不得不揣度另一种可能,皇帝陛下是否有充足的理由杀害王翮,只因他道出了‘茅津渡’!但王翮显然未将话说完,临了前说出‘江南的三’,这‘三’会对应何物什,亦或是地名?

在一声声‘林御史’的称呼中,林尽染与二女走下天牢外的台阶,步履越来越慢,眉宇之间尽是疲累之色。

“你不打算在皇帝陛下面前告他一状?”宋韫初暗暗不悦,虽不知前因后果,但显然那褚侍郎是在刻意隐瞒。

“终归是死无对证,他不过领个失察之罪。王翮虽未定下罪名,但入了刑部大牢就已是罪囚。褚侍郎顶多挨顿斥责,领几下板子,罚些俸禄。他若事后报复,苦的还是那些狱卒。”

元瑶心思灵醒,看出林尽染当下心事忡忡,故而暂未多言。

无论是冻土还是寒土,王翮既识得此物,势必有所联系,但射杀他的恶徒明显对冻土毫不在意,反而是在说起‘茅津渡’时动手,说明幕后元谋只想知道薛乾的下落,亦或是不想让旁人知晓他的下落。

诚然,前者更站得住脚跟。

林尽染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刑部大牢的阴沉门庭,又抬眸看向宋韫初,“适才宋姑娘是想告诉我,牢房里还有其他人?”

林尽染被扽住衣袍的一瞬,身子稍稍偏了几分,纵然箭矢也不会伤及。

宋韫初微微皱了皱眉,“起先我也没闻到,牢里气味很杂,很乱。我仅嗅到细微的差别。”

躲在暗处的人,仅是稍稍抬手,弯弓搭箭,因此引起空气的流动,如此宋韫初便识别到微不可察的气味涌动。这番话听起来很玄,可她实实在在的感官到了。难道真不是狗鼻子吗?

‘明园、林府,两处主屋皆有冻土!这是该让我信谁呢?’林尽染暗自苦涩,事态到了这个情势,大略已能印证心中所疑,可若不将真凭实据摆在面上,他又难以咽下这口气!

元瑶见他神色怔忡,柔声问询,“夫君可要走一道茅津渡?”

愈发接近真相,似乎愈是难以接受!

林尽染自嘲的一笑,摇头,“他们怕是早已派人。”

迟怔片刻,又似改变心意,“但既答应宋姑娘要去一道大宁县,相请黎老。水路途径茅津渡,正好过去瞧瞧。想来他们短时间内要找出薛乾,也绝非易事。”

元瑶知他并非是会轻易退缩之人。况且此事干系重大,若不调查个水落石出,料想今后难以入眠的不仅是林、李两家人。

继而问询,“夫君可还要进宫?”

“去!”林尽染重重地点了点头,稍稍斟酌一番后,语气略缓,“无论是谁要杀害王翮,方才的消息想来已传出刑部大牢。我本就晚了半日脚程,再迟上片刻又有何妨。”

林尽染先将二女送回府,又马不停蹄地往皇宫赶,却听文英殿的内侍回复,称陛下与皇后正在东宫训导太子,今日怕是不得空。

刚欲动身离去,孙莲英紧赶慢赶地追上他的步子,笑容晏晏道,“林御史。”

“孙公公,您不在陛下身边侍奉?”

“陛下正在训话,虽不得空,但听闻林御史进宫,还是遣老奴前来相陪。若有甚要紧事,老奴也好及时回禀。”

林尽染展颜一笑,“不若去酣醑阁小酌几杯。上回的事,染之还未及感谢孙公公。”

“哟!老奴却之不恭了!”孙莲英拢了拢手,继而又说了一番谦辞,“然也没帮上甚。宋姑娘可愿进太医署?”

“她呀!宋姑娘仍是一副孩童心性,昨日这个主意,今日那个主意。日间才说,想将黎老先生接到长安,准备再开间医馆。”

孙莲英急忙接过话茬,“黎老先生也要来京城?”顿觉语气急了些,紧接着讪讪一笑,“昨日还听林御史说,宋姑娘要回龙泉照料黎老,驳了太医署的招揽;今日又说要开办医馆。倒真教老奴糊涂了!”

林尽染抿唇轻笑,“要不说她是孩童心性呢。兴许明日又变了卦。孙公公先请,待到了地方,边喝边叙!”

车驾辚辚辘辘地抵至酣醑阁门外,惹来不少人注意。

一位是朝廷新贵,一位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太监,虽鲜有同进出酣醑阁,可一旦齐齐出没,纵然掌柜忙的不可开交,也得放下手中活计,出门亲迎。这等人物若是要个雅间,定得将两边的屋子都腾空出来。

“林御史箭伤初愈,小酌即可。若是伤了身子,老奴可不好向林夫人交代。”孙莲英的语音中甚是体贴。

“区区小伤,还劳孙公公记挂。”林尽染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继而问询,“孙公公是否知晓,晏如可曾奉诏审讯王翮?”

“宴如?”孙莲英左手轻轻抬起林尽染斟洒的酒壶,蹙眉回道,“知晓王翮一事的人可不多。宴如何德何能?”

“孙公公可听闻,王翮今日已死在牢房!还是当着我的面,为人射杀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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