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二人打了个照面,也是言卿刻意在此处蹲点儿。
不过哪怕两人对彼此身份心照不宣,但看起来却仿佛不过是有着几面之缘的点头之交。
言卿带着江斯蘅神色自然地同李颜姝和宋冥走到了一起。
这长街很长,
几个人好似闲逛,闲庭信步,颇有些安逸自在,
但言卿也仿佛不过是随口一提,
“说起来,距离府城一别,至今也算过了些时日。”
李颜姝轻嗯一声,“阿尧可好?”
她这么问。
“还好,似是想开了一些东西,但也好似并未完全想开。”
李颜姝轻默片刻,但眼底那些郁色也好似散开一些,“那便好。”
“若能想开,反而是一桩福事。”
从前她也曾希望阿尧能够想开点儿,但或许她二人之间因立场所限注定了要有所隔阂,许多事她有心无力,
可换成这位言娘子却不同。
言娘子名言卿,
是那夜氏之人,
偏巧夜家也有一人名字之中含有一个卿字,
那位王长女夜卿,
也是那个人……曾无数次午夜梦回时,曾梦呓着提起过的小十七……
李颜姝想着那些事,便又是一笑,
或许是因得知了夜熙尧那边的动向她多少有些安心,人看起来也算轻松了些,
于是她开门见山问:“不知娘子此次寻我是为何事?”
这场相遇是言卿蓄意为之,而她也心知肚明。
但言卿眉梢一挑,忽然就使了个眼色。
江斯蘅立即上前一步,硬是挤进了宋冥和李颜姝中间,把两人分隔开来。
“这位郎君!你这是作甚!?”宋冥脸色微变,
但李颜姝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又轻轻一摆手,就那么把他留在了原地,独身一人继续与言卿往前走去。
宋冥见此皱了皱眉,
江斯蘅扯着他臂弯,拿他当个贼:“人家妻主之间聊点体己话,你在这儿瞎掺和什么!”
宋冥:“?”
听出江斯蘅语气很冲,
等扭头一看,就见江斯蘅虽留在眼底,却眼巴巴地望着他家妻主那边,就跟一条盼着主人能回头看他一眼的傻狗似的。
宋冥:“……”
忽地眼皮子一抽,也懒得搭理他了。
…
长街依然繁荣,
两人走出了一段路。
言卿单手背负身后,那眸光低垂,瞧了瞧这雪白衣摆之下掩盖的长靴鞋面。
她忽然说:“若非局面如此,按理,我本该唤你一声嫂嫂。”
李颜姝听得神色一顿,旋即又摇头一笑:“王女殿下言重了,时也命也,造化弄人。”
就只这么简单两句话,相当于彼此明牌。
言卿又忽然停下了脚步,她侧首看向李颜姝:“我仔细想了想,我当然可以旁敲侧击,也可以先行试探,但我又觉得,不如直截了当,简单一点儿。”
李颜姝也一同停下,她做了一个深呼吸,才又平静地道:“且言便是。”
言卿又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才收回视线。
“那宋冥你了解多少?”
“不多。”
李颜姝只回了两个字,但微一垂眸,好似掩盖了一些骤然涌起的神色。
言卿没再看她,仅是面向远方。
“我这边发现一点有意思的事情,地盟,十二地支,那所谓的“亥夫人”,便是你身边的那个跟随,宋冥。”
“你从梁京来,自然也该知晓这地盟,恐怕也知晓这地盟都做过什么,又是用意何在。”
“所以关于这宋冥,不知你如何打算?”
李颜姝:“……”
她又是一垂眸,但那眼底似飘起一片薄雾。
吃惊吗?意外吗?
或许有些,但也好似没那么吃惊。
她一直知晓宋冥手底下养着一些人,也知晓宋冥瞒着她做了一些事,只是不愿想,也不愿干预,自然也从未往地盟那位亥夫人身上联想。
可如今这位王长女忽然抖出这么一个惊天巨雷,她那心神也多少波动起来。
“可有转圜余地?”她问。
言卿笑笑,而后问:“你说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而也是就这么一眼,彼此都已明白对方的意思。
她私心里想保下宋冥,人非圣贤孰能无情,
宋冥于她而言如同兄长。
可言卿这边,却是想杀!
宋冥所行之事她无法容忍,不论是煽动各地夫侍趁乱起义,还是意图推翻女尊损害妻主娘子的自身利益。
言卿打一开始就立场明确,哪怕是在当初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在亲眼目睹那些妻主娘子对夫侍进行压迫的时候,她的想法或目的就已经很清晰了。
她想要的从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不是为夫侍反妻主女权,也不是为妻主压迫那些男子夫侍,
这人世间许多事都是过犹不及盛极必反,但生而为人也理当有人权!
这女尊体系从根源上腐烂,朝廷赋予妻主娘子诸多特权,这也使得那些妻主没了敬畏之心,
也是因为心中无畏,所以才能那般肆无忌惮的任性为恶。
但这种事与是不是妻主娘子无关,如果换成一个男权社会,换成那些夫侍享受如此特权,也一定会演变成这种草菅人命的局面。
所以错误的从不是性别,而是法,没有王法!
言卿打一开始想做的,就是重新立法,以一个正确宪法,来加以引导、约束、制衡,遏止那些罪恶的发生。
人活在世是真的需要有敬畏,也因为敬畏,才能遵守那些个规则,而规则的制定往往不是为了剥削压迫,而是为了保护,
是对施害者的保护,也是对受害者的保护,
否则施害者终有一日变成受害者,
正如妻权强盛,从前为施害一方,可如今却只因宋冥的三两句煽动,就有无数人欲亮出屠刀使她们受害。
…
两人像是散着步,再次走出一段距离后,李颜姝才徐徐停下。
“王女殿下,”
她叫住言卿,
而言卿看她一眼,
她则驻足于原地,也好似微笑着掀了掀唇。
“殿下所提之事,我已仔细斟酌。”
清风自她身后扬起,而她也仅是驻足原地,仿佛将她自己停留在了某一刻。
“人心有大义,但亦有私情。”
“十一王嗣为我心头好,可相应的,宋哥亦是我兄长。”
“鱼与熊掌虽不可兼得,”
“可我,”
“还是想尽力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