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些天,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拄着拐棍跑来找书,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太医令王叔和,他写了一部关于脉象的书,我前不久还在这翻到过。
他进来之后直奔医药典籍而去,翻了好半天一句话也不说,我看他年纪大想帮忙,于是出声询问,可惜,他没听见……
我只好提高了音量,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喊道:“张仲景先生的书有没有新收纳的?”
这不巧了吗。
我把所有关于张仲景先生的藏书拿出来,他都摇摇头说看过了,他正在整理张仲景的着作,马上就要完成了,却出现一些矛盾的地方,想再找一些材料。
我微微一笑,让老先生等着,把两位老先生曾送我的书全给了他,这位太医令顿时高兴地手舞足蹈,非要拉我去他家喝酒。
我拿着也没什么用,给他倒是最合适,只希望能流传于后世吧。
几天后,司马炎私下召见我,他见面就直接说道:“我欲整理故蜀丞相文章,以彪炳忠直。”
我想了下回道:“陛下,诸葛丞相忠心世所皆知,臣心向往但恐力有未逮,倒是属下佐着作郎陈寿思想高妙,又出身故蜀,定能不辱命。”
他目光一转又问道:“上任已有一月,卿以为秘书局如何?”
我据实答道:“世家子弟多娇贵,以交游为务,好标榜而不务实,常旷工代书却大争清名。真学问者潜心修习,兢兢业业却无法晋升。”
司马召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既如此,卿为寡人留意一些可用之人吧。”
说罢便大笑一声,笑完又开口道:“前日皇甫谧老先生又上书拒绝了寡人的征召,他竟然还在奏表里借书,寡人爱惜人才,打算送他一车,这件事你亲自去安排吧。”
“是。”
我说完他又笑了一下,然后直接离去了。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笑,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回到衙署我派人去跟皇甫谧老爷子对接,问他想要什么书,然后想让左思看看哪些书有多余的抄本。
可当我看到左思的样子时愣住了,他失魂落魄地坐在桌前,没有半点精神,好像刚哭过。桌上放着一张信纸,信纸一侧也已经被打湿了。
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也不能走近去看他的信,只好远远打了招呼。
他起身行礼却没说什么,我只好走近点问他怎么了。
他顺手把信纸往前一推,我接过信纸,信纸上只写着一首诗:
自我去膝下,倏忽逾再期。
邈邈浸弥远,拜奉将何时。
披省所赐告,寻玩悼离词。
仿佛想容仪,欷歔不自持。
何时当奉面,娱目于书诗。
何以诉辛苦,告情于文辞。
此诗情深意切,孤寂之苦思亲之情跃然纸上,让我不禁想起母亲和小蝶,眼泪已在眼眶打转。
“好诗。”我不禁感叹道。
左思强打起精神说:“舍妹左芬,小有才名,有幸被陛下召进宫中,陛下每有文事便会命她做赋。
唉,可惜舍妹容貌似我,长的不好看。自古宫人皆寂寞,我这兄长在洛阳都无法得见,更别说见父亲了。
延祖兄,我想舍妹了……”
说着他双眼又湿了。
他说的委婉,但我明白了。
他妹妹自幼学文,小有才名,而司马炎召她进宫就是为了利用这才名,根本不会宠幸这个长得难看的才女。
她在内院里就像一只失去了自由的小鸟,除了写一写诗赋没有任何事做,既没有人关心,也见不到朝思夜想的亲人……
想着想着我眼泪流了下来,不知小蝶如今在哪里,她会不会也在想我和母亲……
我转过身擦了擦眼泪,对着左思说道:“陛下要送皇甫谧老先生一车书,你负责这件事吧。”
左思一头雾水,但还是接下了任务,去核查多余抄本的书了。
不对,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左思不明白我为什么派他去,而我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亲自派任务给我,难道……
唉,我何德何能呢。
月光照亮了大晋每一寸黑夜,不知道多少人在月光下数着心事,千年月夜千古人心,应该都像是如今这般,好似这生命从一开始就一直是这样。
至少在这里,至少在今夜,肯定有两个无法入睡的人,同样的在想着妹妹,不知不觉滴湿了枕头,辗转百次无法捱到天明。
不知道左思妹妹唏嘘不自持时,小蝶会不会无以诉辛苦……
几天后,在左思上路时我也忍不住跟去了。
皇甫谧,字士安,人说他是一个比左思还要喜欢读书的老书虫,人称书淫。我翻看过的书里就有他着作的《高士传》、《烈女传》之类的,父亲也曾做过高士的小册子,里面好多名字都是重合的。皇甫谧还为《鬼谷子》作过注,只是我不喜欢鬼谷子,就没看。
让我对皇甫谧好奇的,其实是他出神入化的针灸技术,据说他是懂得穴位最多的人。当然,他也是当下最博学的人,百家典籍、星象天文、医药针灸、历史传说无所不通。
到了皇甫谧老爷子那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就开始翻看各类书籍,如果看到一卷没见过的就高兴地合不拢嘴,露出那一颗暂时还坚挺的大门牙。
他的家人安排了些食宿,但也就几样野菜,碗也破破烂烂的凑合着,看起来他过的很清苦,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不被打扰看书才屡次拒绝征召。
走了一路,我又累又饿,一个人夹着菜吃,一回头就发现左思又跑去跟那老头整理书去了,小书虫见了老书虫,真是说不出的亲热。
除了打招呼和一些客套话,老爷子基本就没理过我,跟左思像是看对眼了,一直说个不停。
终于等到他们说停了,我深施一礼道:“皇甫先生博学多才,为什么不肯受诏出仕呢?”
他用玩味的眼神看着我说:“你父亲为什么不出仕呢?”
一句话噎地我愣在了原地。
他又说:“你父亲因不肯出仕而死,你如今出仕是觉得你父亲所做的是错的吗?我记得你父亲曾在与山涛的绝交书里写过,自己喜欢吃腐肉就给别人拿来死耗子,以为别人也喜欢。”
“我……”
这句话顿时让我面红耳赤,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到底为什么要多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