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樊自然第一次揉面团。
柳思渊带着他洗干净了手,虽然擦干了,但是手上难免还有些湿度。
于是,在手刚抓下去的时候,即使是朝着没沾到水的面粉抓了下去,也瞬间传来了被面粉覆盖的感觉,不太舒服。
又随着手掌在面盆里搅和,那些细小的粉末和清水混合成粘稠的糊状物,更是粘在他的手上,好像怎么清理都弄不干净。
他只能硬着头皮,在柳思渊的指导下,手掌在盆里乱抓,直到干粉全都被搓揉进逐渐成型的面团里。
那些附着在手掌皮肤表面的面糊,也逐渐消失不见。
手掌重新变得光滑的时候,樊自然感觉到了难得的舒适。
不如说,变得柔软的面团,抓起来蛮好玩的,就像是小时候玩的橡皮泥,只是比橡皮泥硬一些。
樊自然姑且有这方面的知识,知道正常情况下,应该将面团放置在温暖的环境里发酵。
只是顾清欢说了让他继续揉,柳思渊也说可以不静置,他索性就这么狠狠地搓揉起来。
没发酵过的面团还比较硬,揉起来需要不小的力气,不过对此时的樊自然来说,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班长不是说让他把这个面团当成老爸吗?那不是正好吗?他不能打老爸,打打面团总可以了吧?
“啪!”
“砰!”
“哒!”
柳思渊看樊自然皱着眉头,将面团摔过来砸过去,忍不住悄声对顾清欢说道:“要不要把擀面杖给他啊?”
顾清欢觉得还是不要为好:“我担心他砸面团的时候,擀面杖脱手,砸到我们头上。”
柳思渊缩了缩脖子,伸手挡在顾清欢身前,两个人一起后退几步,贴着墙站着。
樊自然的心思已经完全集中到了面团上,尽管一直在摔打,面团也在慢慢发酵,倒是一点点柔软起来。
之前硬着的时候,因为很难砸,樊自然揍起面团来,还有些费力,这会儿发酵了,他就揍得轻松多了。
只要一拳打下去,面团就会瞬间瘪下去,而且有面团垫着,手也砸不到案板上,不会很疼。
樊自然揍着揍着,还骂了起来。
“神经,有毛病,去你的为我好!”
“我怎么会有这种爹啊!一天到晚就知道惹我生气!”
“就算是再小的手术,我好歹也要有知情权吧!”
“我就这一个爸爸了,要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砸在面团上的拳头也停了下来,随着呼吸微微颤抖。
樊自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拳头从面团里拔出来,又把面团揉了揉,搓成一团,用力砸在案板上。
面团发出了截至目前最响亮的一声“啪”。
樊自然用还沾着些许面粉的手背揉了揉眼睛,转过身来看着顾清欢和柳思渊,表情看起来稍微轻松了些。
“我揍够了。”樊自然夸张地咧开嘴,“揍了这一顿,心里舒服多了。”
顾清欢问柳思渊:“你看他揍、揉的这个面能用吗?”
柳思渊凑过去看了看:“揉得挺好的,要不今晚烤点饼,买卤味送饼皮,客人需要的话就把买的卤味做成饼。”
樊自然这下是真的被逗笑了:“我现在合理怀疑你是饿了。”
顾清欢没再逗他,认真地问道:“你现在想做什么?”
“老实说先前我想离家出走来着,”樊自然低头道,“所以才会给你发消息,只是发完我就知道这不靠谱了,又撤回了消息。”
其实说离家出走也不准确,他只是对“家”感到失望。
他觉得那个完全不在意他的感受的“家”,没有留下去的必要,他的存在可有可无。
可是樊自然更清楚,他如今根本无法脱离家庭的环境独立生活。
“离家出走确实不合适。”顾清欢说道。
樊自然的头更低了,没想到顾清欢话锋一转:“你又没有做错什么,凭什么要你走,是你爸应该别回来了。”
“你知道他要做手术、也知道手术风险性不高,他为什么不说?”
“他完全可以告诉你,自己要去做手术了,让你来选择是去踏青还是去陪他。”
“如果他真的不需要你陪着,那么大可以跟你好好解释清楚,至于要不要去陪他,选择权应该在你手上。”
“只要他明确说了不需要你陪,你可以出于对他和医生的信任,自己去玩,也可以因为担忧,放弃踏青去陪他。”
顾清欢看着樊自然:“你不要为没发生的事做假设,问题的重点不在那里,而是你为他向你隐瞒感到愤怒。”
“说得直白点,你觉得他没把你当儿子。”
“你很重视这份亲情,却没感觉到他的重视,就算能够理解他所谓的好意,也因为他擅自做主而愤怒。”
樊自然忍不住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他想我玩得开心点,可是……”
“可是一想到家人的情况很糟,自己却没心没肺玩得高高兴兴,就会后悔到恨不得掐死过去的自己。”柳思渊插了句话。
顾清欢看了他一眼,听柳思渊的话,搞不好他以前也遇到过相同的情况。
家里有病人时,大概难免会遇到这种事。
“对,所以你现在就是很后悔,连我们刚结束的、明明可以成为很美好的高中记忆的踏青,都因此变成了一种罪恶。”顾清欢说。
“因为他的自以为是,你的回忆被破坏了,他的好意也根本没有实现,错得非常离谱。”
“既然他的好意,一点儿用处都没有,那就是他的错!”
顾清欢一巴掌拍到了桌面上:“他必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向你道歉,并且深刻反省,保证绝不再犯!”
樊自然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那个,要怎么做?”
他觉得顾清欢的话听起来很不可思议,就像上次王家安在医院里说的话一样。
不原谅、错就是错、认错、父亲要向他道歉、反省……
陌生的话语,却让他光是想象,就忍不住兴奋起来。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在向着某种“权威”反抗。
可是,这种“权威”真的是樊翼成怀抱着恶意堆砌起来的吗?不是。
他也并不想在破坏“权威”后,将樊翼成踩在脚下。
他只是想要拆掉这堵墙,离他的爸爸更近一些。
樊自然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感觉自己的心脏像一团跃动的火焰。
爸爸,我要向你的“权威”,发起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