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神明自有祂的需求,祭司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满足祂。”
老者佩戴的傩面并不可怖,绘制了金色的神鸟,是唐王从未在书中见过的款式。
她挥挥手,打算送走祭司,可他却说道:“大王虽不信神明,可您身边曾有一位神。”
唐王立刻想到了崔祁,除了他世间再没有如此强者。
但神明会是他那样的吗?她不敢确定,老者继续道:“祂对您并无恶意,但却有了厌烦。”
唐王突然不想放走祭司了,他居然知道崔祁的态度!
在得知神明存在后依旧相信人定胜天未尝不是一种勇气,唐王还是送走了祭司,她选择做人的君王。
被多方惦念的崔祁忽然打了个喷嚏,而后传来了敲门声,他开门后顿时愣住,反应过来后他厉声道:“您是那位神明的祭司?”
门外人不知性别,不知年龄,身穿祭司统一的缟衣,颈间佩戴一枚白玉制成的神鸟项链。
“我是您的祭司。”声音如同钟鼓。
崔祁更加惊慌:“我不是神明,您找错了,请您离开!”
可祭司摘下了华美的黄金傩面,他和崔祁生的一模一样,唯独一双眸子是碧青色:“您是我的神明啊,我怎么能在不得到神谕的情况下离去。”
天道果然不会放过他!
崔祁不停后退,可祭司脚步未曾挪动亦步步紧逼。
身边的景色也迅速变化起来,从杂乱的小院变为云烟环绕的花园,崔祁抽出长剑削去一截血肉,却也无法阻挡幻境的展开。
血自青色的衣管坠下,崔祁阖眸:“非我不可吗?”
悠悠之音自四面八方传来:“你本是我们的一员,为什么不愿回归?”
“可我现在是人,为什么不等我此世寿终正寝?”
崔祁愈发悲哀,看来是动真格了,他虽说在修士中数一数二,可神明他是真的赢不了。
清脆的笑声响起,是一位女子模样的神明,祂面庞绝美,发丝呈现晚霞的色彩,眸中星辰万千:“为什么不愿回归,旬空,你是我们中的一员,没有你,天空不再完整。”
崔祁随手治好伤势,冷笑道:“我是崔祁,不是旬空,你们要失望了。”
几滴人血污损了神明的花园,但只要祂们的伙伴回归,这座花园毁掉也没关系的。
女子变幻出崔祁母亲的模样:“你可以不用忘记的,我们会陪着你。”
崔祁却直接一拳打了上去:“不许用她的模样!”
躲开崔祁的拳头易如反掌,女子又变了模样,这次是金色长发的大姐姐,可崔祁无动于衷:“放我回去,一切好说。”
他不接受任何计策和引诱,崔祁只能是崔祁,不是神明,更不是旬空。
“为什么,死去的星辰会以新的形式回到天空,陨落的神明也会归来。”
女子不解,崔祁索性坐了下来:“因为我现在是人。我便唤您神女吧,神女,我名为崔祁,字临渊,是人族,不会永生不朽。”
神女又变换了容貌,如同越国神坛上的神女般衣裙翩跹,她歪头:“崔祁只是你生命中很少一部分,为何如此念念不忘?”
祂挥手,天幕浮现出两个老人,因为失去了唯一的孩子而晚年凄凉。
崔祁目眦欲裂:“时间并没有停下,他们过世了?”
神女轻声笑道:“是的,如果你不能回归,他们永世不得轮回。”
居然用父母威胁自己!
崔祁双手掐出血来,他若是随神女离开,恐怕会立即失去情感,那么父母也不再重要了。
选来选去都是错,天幕上的老人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们为了寻找离奇失踪的儿子耗尽积蓄,却依旧遍寻不得。
仿佛世间从没有崔祁的存在,他们的努力不过是笑话!
老人死在了一家破旧的养老院,临终前她好像看到了消失已久的孩子。
若是他能活着应该也是垂垂老矣了,可他留下的最后一张照片是染了蓝发的自拍,年轻人笑得张狂,衣着也放荡不羁,她安静地死去了。
最后他温馨的家已是家徒四壁,父亲把所有的收藏都卖掉了,夫妻两人回了乡下的土屋,他们骑着自行车四处分发传单,上面印着他的自拍和联系电话。
几个星探模样的人拦住他:“哎,大叔,这是你儿子吗?很适合做明星呢。”
“谢谢,若是有他的消息一定要打给我。”
崔父以往对家传的好容貌颇为自得,可现在他没有心思。
小祁,你去哪里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崔祁竟流出血泪:“为什么我不能过凡人的一生,失去孩子的父母该多痛苦!”
神女愤怒了:“你怎么能生出人的心肠?这样的神明如何能一视同仁?”
“我本就不是神明!”
崔祁怒吼,他圆融的躯壳开始流血,美丽的面容和洁白如瓷的皮肤都被染红,束发的白玉簪子不知去了哪里,青丝飞扬,宛如鬼魅。
他没有用寒英,而是以全身血液为剑发动了最强的一击。
一阵血色过后,崔祁筋疲力尽地倒下,神女的手指被斩出一个破口,无尽的云霞自伤口处倾斜。
祂抓起崔祁似破布娃娃的身体:“你居然以人的身体对神明造成了伤害!”
崔祁已说不出话,他虚弱地扯扯嘴角,随后作为人类的崔祁死去了。
“为什么?”
神女修补好伤口,抱着崔祁已无生气的身体十分茫然,其他声音也陷入了沉默,为什么,做神不好吗?
旬空只是轮回了一千年便心甘情愿地做人类,难道混乱的人间真的比天更好?
寒英被拾了起来,如冰般晶莹的宝剑为失去主人而悲鸣,崔祁再一次死去了,上一次他们在寂寥的北海生活了二十年,这次呢?
它忽然意识到可能是最后的见面了,但主人不希望自己折断,它便遵从。
神明的躯壳完美无缺,可崔祁的身体千疮百孔,他发动了禁术,燃烧所有的血液修为和灵魂才对神明造成一道微不足道的伤害。
再次醒来的不会是崔祁,而是旬空。
幻境消失,姬琮冲了进来,却只见到满目的鲜血,云姬和霁儿也蒙了:“先生怎么了?他去了哪里?”
忽而神明留下的阵法启动,他们忘记了崔祁。
所有记得崔祁的人全部忘记了,唐王收回了对桃花坊的监视:“不过是小吏的住宅,之前为什么投入那么多千面司,是人太多了吗?”
越王也迷茫:“哎,这些分红好像应该给出去的,算了,我自己留着吧。”
姬琮却留下了一丝回忆,他夜半时分梦到一个青衣人,却无法看清他的面容,然后他听到了虚弱的声音:“去道玄。”
道玄是何处?院子里有四个房间,可铺了厚厚被褥的床榻却好似从未有过主人。
旬空醒了过来,神明的声音此起彼伏:“欢迎回来。”
祂有些头痛:“我走了多久?好像才一千年?”
被崔祁所伤的神女嗔怪道:“才一千年,你就不想做神明了,你看,你的转生发了狠伤到我了。”
“对不起,但被凡人所伤是你太弱了。”
旬空面容冷峻,他直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执行旬空的职责,可为什么会难过呢?
属于凡人的部分已经死去了才对,下望人间时他却心头刺痛,宛如毒虫噬心,不该的,为什么?
旬空迷茫地抬起头,望向铜镜中的自己,神明的容貌完美无瑕,同凡人崔祁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是祂的双眸。
人族乌黑剔透的眼瞳从湖水变为汪洋,无边无际却又空洞无物,像是坍塌后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