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渐短,夜色渐长,下午的课程也随着晚霞的到来而结束,崔祁揉捏着肩头,也不吃晚膳就回去继续休息了。
即便习惯了崔先生异于常人的作息,王玲还是很不理解:“为什么崔先生不跟随太阳?”
在照明工具昂贵又缺乏的时代,人们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最富裕的虞王宫也不会夜夜笙歌。
“大概是因为先生更喜欢月亮吧。”
云姬一开始对崔祁的习惯颇有微词,但他是大才,大才怎么能没有怪癖呢?
姬琮闻到饭菜的香气揉着眼睛走出了房间:“夫人,你今日可有不适?我记得你喝了好多酒。”
云姬拿来他的碗筷:“我没事,睡一天就好了。吃饭吧,王夫人送来了馎饦。”
总在小院蹭饭王家也过意不去,所以王夫人做了什么好些的食物都会送过来。
以王家的家境当然吃不起全肉馅的馎饦,馅料里大部分是竹笋和葵菜。
姬琮快速吃完自己碗中的饭食也回了房间:“夫人,不用收拾了,明天说吧。”
他最近是真的累,卫国一行让他难过极了。
公主息对他说道:“琮,你不是归人。我不得不被困在献宁,真凶已现,我再无借口流离。”
她的计划随着真相的层层浮现变化数次,可她终究放不下卫国。
如果不是命不久矣,她不会前往云梦逃避,既然活了下来,她就不会离开。
天地之大,何处吾乡?乐陵不是,献宁也不是,姬琮不知道,他不曾被抛弃,却回不得故乡。
他很羡慕崔祁游记中的主角,他没有来处,自然也没有归途,风是他的父亲,给了他自由的灵魂,河流是他的母亲,给了他人类的血肉。
他的人生是不断的旅途,奇绝的景色留不住他,动人的女子也无法让他停下脚步。
可那样的自由只存在于创作,姬琮蒙住头,进入了深沉的梦乡。
卫王珑则对他的突然来访感到困惑,他不担心姬琮争夺自己的王位,但公主息的态度值得揣摩。
他不是王族,连宗室都算不上,只是卫王璧死的太急,老嬷嬷匆忙抱来的嗣子,比起姬琮太子璜遗孤的身份,他什么都不是。
对公主息诉说了自己的困惑后,她笑道:“大王,你知道为什么琮不愿继承王位吗?”
他不解:“是因为疯血吗?”
可公主息的面具只是温和地笑:“不止如此,大王,琮不适合为王,他还小呢。”
啊,卫王珑蒙了,快二十岁难道还小?他才十一岁啊。
他提示道:“王后,公子琮明年及冠。”
“大王,疯血的本质是毒,可人怎么会生来带毒呢?因为我们并不是完全的人啊。大王,你和我们不同,你是完整的人。”
公主息在哭泣,可面具只会笑,疯血和曾经的疯狂就随着她一个人吧。
琮会长生无极,珑也会青史留名,她能在史书留下:息,卫庄王嫡公主,早薨。几个字已是天幸了,大多数女子的名字并没有被记录。
但赵安是注定在史书留下浓墨重彩的女子,她带回了唐王所需:“大王,小女幸不辱使命,崔先生有言,不伤天和之事他自无不应。”
唐王满脸笑容,眉心的小痣也灵动起来:“爱卿居功至伟。”
唐王迫不及待地展开舆图,舆图的材质不是唐国格院的白纸,也不是越国织女的丝绸,而是一种很奇特的材料。
这是来自道玄的云晶,传说织女采云织霞,编织经纬,道玄的修士也找到了替代品。
东方的云晶虽是晶体,却能被拆解放入织机,经过数道工序便能制成如云朵般轻薄坚韧的布料,万年不毁。
云晶不算稀缺,可纺织云晶布需要大量时间,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
崔祁倒是不缺钱,他只要站在那里就有无数人供养,但他不喜欢被拘束,自己对王朝宗门也没有什么作用,白白浪费灵石。
收起舆图,唐王笑的更加开心:“赵爱卿,初入朝堂与你奉常怕是会成为众矢之的,先在夏释之那里学习一段时间吧。”
闻言赵安舒了口气:“臣多谢大王垂怜。”
未待赵安离去,宗正就急忙跑了过来,王宫不许疾走,更不许跑动,唐王蹙起眉头:“王叔为何如此匆忙?”
公子昇看看赵安,她立即识趣地告退,见人走远他才说道:“大王,婚期将近,可公子常面上的疤痕怎么办?”
原本的小公子面容光洁,自来了洛京变得千疮百孔,医师不离身。
造成一切的唐王思索片刻:“王叔,不是有带子吗?遮住就好了。”
驿站送来了婚服,消瘦许多的公子常撑不起宽大的衣裳,负责此事的女官命令道:“多拿几件,快去。”
这是最简单的办法,公子常任由摆弄,他额角处留了一块狰狞的伤疤,配合纯白的面色可怜非常。
但洛京是没有怜悯的,侍女在女官的带领下把他裹成了粽子,瘦弱的身躯被层层叠叠的衣裳束缚住,随后女官要他走动查看效果,可公子常只是站立都被沉重的布料压的直不起身,如何能走?
女官只好命侍女汇报上去:“还有一个月,时间来得及,婚服要改小些。”
公子常被剥去了数层直裾,他疲惫地倒在柜子旁,就是在这里唐王抓破了本已愈合的伤口,而今她反而要遮住。
可笑。
新王登基也给身在唐国的哥哥来了消息,可公子常头脑空白,他学习新法,学习唐王宫的规矩,学习格院的技术,经常因为伤痛无法起身。
他无力思考了,到底谁死了,谁怎么样,他想不明白。
回家的赵安也笑的灿烂,但在客房的那个梦她不能释怀,于是她询问了最为博学的父亲:“父亲,人会喝血吗?”
家主口中的茶水差点喷出来,但他还是凭借多年的优雅控制住表情:“安为何有此一问?乡下屠宰也会把血蒸熟,不过腥臊非常。”
“是我做了一个梦,在崔先生家中的客房有一条红色的罗裙,款式奇特,没有袖子和后身。后来我梦到了兄长和崔先生的交谈,还有一个红衣女子。”
赵安心有余悸:“她手持弯刀,所在之处尸横遍野,后来只剩下我们两人,她追了过来,却没有杀死我,而是割开伤口吸吮我的血。”
家主去密室找出蓍草:“安,这个梦境太奇怪了,红衣女子一般是恶鬼的征兆啊。”
他口中念念有词,得出卦象后松了一口气:“红衣女子是活人,别怕。”
他早年慕道,修习了几分占卜之术,只是天赋所限无法走远。
在唐国占卜是不被提倡的,唐昭王公然宣称:“枯骨死草,何而知凶。”
后来更是处决了一批江湖骗子,他们根本不是道家和阴阳家的弟子,只是读了几本书学了几句话来骗钱。
得知真相的人们愤怒非常,更加认同了唐昭王的话。
能习得占卜之术必是天运加身,但他们通常仕途不顺或是亲缘寡淡,赵家主一生都是个小主簿,每次加官总会出事,而今已是闲居了。
他叮嘱女儿:“不要靠近道士和阴阳家,也不要靠近带兵之人,他们身上带着厉鬼。”
赵安歪头:“父亲,大王说不能信。”
老家主轻轻敲打女儿的头:“不能信?她可是信的很。安,大多数占卜的确不准确,但你要怀抱敬畏。”
自从清理了民间的占卜师,老家主的蓍草就被尘封,那时他母亲尚在。
他不服气,老妇人却甩了两巴掌:“你要是想死现在就滚出去!赵家的家规你忘了吗?”
他的脸火辣辣的:“是遵从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