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到赵婴,崔祁就问道:“为什么要强制规定宴饮人数?我们又不喝酒。”
赵婴摸了摸鼻子:“这是大王规定的,原本我们是想废除宴饮的,可这根本不现实,于是大王就规定了宴饮的人数不能超过五人。”
“新法对宴饮有具体规定,不是喝酒才算,只要聚集都叫宴饮,这也是为了防止人们抱团。”
“好吧,幼渔说的也有道理。快坐下吧,这菜一定新鲜。”
崔祁看着面前细腻的瓷器,默默感叹格院果然有效率,他得带点回虞国。
剑珣撩起袍子端正地坐下后赵婴才入座,他笑着道:“临渊难得下厨,我可得仔细品尝才好。”
一旁的瑰神色不耐,她讨厌让来让去,便说道:“太子姐姐快吃吧,不然我们都动不了梜。”
此话一出,剑珣轻轻一笑,夹起青菜就往口中放。
“瑰太心急啦。”
她用的是哄孩子的口气,温柔到发腻,听得崔祁直起鸡皮疙瘩,索性也不再听,低头吃自己的。
唐国的宴席向来不好吃,倒不是说食物的质量有多么令人发指,而是气氛沉重严肃,很倒胃口。
“临渊的厨艺果然不同寻常,平素我也不管庖厨之事,没想到其中竟有如此精妙。”
赵婴的味觉其实不剩多少了,常年服毒侵蚀了他的身体,也让他的壳子越来越虚弱,但炒菜清脆的口感他很喜欢。
崔祁埋头吃着碗中的汤饼,含糊道:“主要是被逼的,挑食就只好自己动手了。”
这是盐做的,味道还算可以。
他虽然可以辟谷,但大半个月只吃几顿饭也不符合他的处世之道,他发誓如果不是干粮太难吃他也不会给商队省粮食的,而且孜然他还没吃够呢。
饭后盐送来了杏仁露,是瑰发狠磨制的,放了绵白糖,除了王宫和赵婴府邸,别处都没有。
吃饱喝足,崔祁打算告辞:“幼渔,那些种子我不知道都是什么作物的,还得你来安排。西域暂时别想了,我给你留了地形图,等什么时候能用上再说吧。”
“我离家许久,也不知道霁儿有没有乖乖听话,下次有机会再来拜访,告辞了。”
“天色已晚,临渊不如歇息一晚。”
赵婴当然要挽留,可瑰却冷不丁来了一句:“崔先生,下次你可能就看不到我们的相邦大人了。”
她说的也是实话,不过太直接了,听得在场众人一愣。
赵婴慌忙找补:“三公主的意思是我要卸任,不再是相邦了。”
但这话太过苍白,大家都心知肚明赵婴命在旦夕,教导太子也是唐王给的恩典,留他个体面罢了。
剑珣冷漠的脸也涨红了,政治的一个操作要点就是不能明说,而瑰打破了这条约定俗成的规则。
好在崔祁反应快,他赔笑道:“幼渔若卸任,可要来陪陪我这个闲人。”
赵婴也立刻回复:“一定,就怕临渊嫌我聒噪。”
两人再次互吹一波,剑珣也加入了对话,唯独瑰一直在冷笑。
她痛恨父亲的薄情,痛恨母亲的软弱,也恼怒于胞兄的愚鲁,却更加恨自己的愚蠢。
明知道姐姐是抱着利用的心态还深陷在虚假的情谊中不能自拔,像条狗一样被耍的团团转,这都是她应得的。
可外大父过世,母亲失去了助力,姐姐为什么还愿意和自己住在一起呢?
是良心未泯还是单纯的做戏?她不知道,但她清楚,以后大姐姐不会是那个笑的好看的姑娘了,她和其他人一样,给自己戴上了面具,微笑更多的是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是真心快乐了。
推诿一番,崔祁还是背上了行囊,里面装了满满的格院的产品赵婴不舍道:“临渊来去自如,有时间要来啊。”
“自然,就怕幼渔也嫌弃我。”
崔祁展开羽翼,身影很快消失不见,赵婴也不再微笑。
他其实一直不喜欢笑,没事笑的灿烂那是傻子,但他需要露出笑容。
笑在他身上从来不是表情,而是一种工具,可以增进关系,放松警惕,唯独不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这副精致的容貌也是他变法的工具,偏女相的脸更容易让人产生信任,人们总是愿意相信模样好看的人,他也利用了这一点,盐就是十多年前他去视察变法成果时遇到的。
当时的少年穿着素色的直裾,因为没及冠长发松散地用一只木簪子束好,容貌雌雄莫辨,声音清润,被那双狐狸似的眼睛扫过时,少女心动了。
她出身乡下,平时见到的都是粗鄙老实的农夫,从未有过这样清雅温润的男子,只一眼,她就爱上了他。
等到那个翩若惊鸿的少年离开,她才回过神来,那是多么美丽的人儿啊,她双手托腮,脸上满是少女的情思。
那时赵婴还没有当上相邦,唐王元也才继位不久,需要老臣来稳固,他虽然开始变法,但也是举步维艰。
为了变法,他退出了家族,忍着父亲失望的眼神和母亲的泪水放弃了嬴姓,也放弃了公族优越的出身,除了唐王的伴读之外,再没有其他身份。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决定破釜沉舟,本就是偷来的时光,更要加倍珍惜。
送走崔祁,赵婴又毕恭毕敬地送走了太子和瑰,剑珣一直冷着脸,而瑰则面容平静。
她的容貌比起姐姐要清秀许多,小女儿娇憨等到情态若是剑珣来做总有种违和感,放到她脸上却是理所当然。
“太子,三公主,臣就不远送了。”
晚霞斑斓,映在赵婴素色的衣袍和青白的面色上,瑰哼了一声,她腹诽道:仗着一副好皮囊来蛊惑人的妖精,看你还能活多久。
剑珣微笑道:“今天给老师添麻烦了,也是借了老师的光才能见到崔先生,如此仙骨当真令人心折。舍妹年幼,老师不要放在心上。学生这就告辞了。”
她对着赵婴行了师徒礼。赵婴则行了君臣礼,两人都露出心照不宣的标准笑容,嘴角微微扬起,眼中依依不舍,情真意切的模样看的瑰牙酸。
回了府邸,盐已经和杂役收拾好了宴客厅,她饭量大,此时正毫无仪态地啃着锅盔就剩菜。
“盐,热一热再吃吧。”
赵婴十指不沾阳春水,他以前是少爷,后来退出家族也有唐王元帮衬,没必要自己打理家事,见妻子这样狼吞虎咽,他突然有点愧疚。
盐吞下食物:“良人,崔先生做菜的确好吃,明日我也试试。”
她少时经常挨饿,嫁给赵婴后便暴露了本性,一开始她还想遮掩一二,一个姑娘家比男人都能吃算什么,乡下食物匮乏,都要紧着干重活的男人。
但有一次她实在太饿了,半夜去庖厨拿饼子回来发现自家良人还在处理公务,昏暗的灯光下他精致的面容朦胧美好,她一时看呆了。
这时赵婴抬起头来笑了一下:“夫人不必如此,我的俸禄虽不多,却也饿不到夫人。”
她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整个人仿佛置身蒸笼,不停地冒着热气。
她的良人在她眼中是神仙般的人物,娶了自己这样一个山野丫头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她如何能再给他丢脸?
那一刻她暗暗发誓,自己要配得上他。
但赵婴神色悠然,并无不耐或厌恶,他抬手揽住盐。
少年的肩膀并不宽厚,反而瘦的形瘦骨立:“你是我的夫人,只要不违反新法没什么不能做的。”
“我若是在意外人的看法也就不会娶你了,盐,你要记得,你我是心甘情愿的结合,你为家付出没道理我还要嫌弃。”
他嗓音沙哑,听到盐耳中却是天籁之音,平淡的眉眼也笼上一层羞意。
“良人,我是不是很粗野,让你丢脸了?”
盐贪婪地汲取赵婴怀中的气息。
“不会,你很好。”
赵婴的确觉得自己的妻子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