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破晓时,晓风料峭,一吹过,肌肤就起战栗,瞌睡顿时去了七七八八。
号角破风,四方连营,甲衣触碰金戈,一阵金戈铁鸣音入耳,严阵以待。
战鼓作响,冲锋的号角不歇,兵临城下。
步兵营的甲士似潮水一般往前涌,遁甲队跟弓箭队的甲士互相配合,掩护着云梯队的甲士往前冲。
城墙上的箭羽似泼雨一般的往下射,一波不停,一波又起,箭矢射在遁甲上,发出刺耳的金戈音。
前面的方阵被箭雨压制住了前进的步伐,看得一旁的风迟烈干着急,风珏早已叮嘱他不可冲出去,在城门未开启前,不许他轻举妄动。
然而风迟烈知道,她一定在想着她要怎么躲过城墙上的攻击,飞上去。
其实不仅仅是她,自己也这样想,可他望着那城墙,默默叹气,远看还不觉得,靠的稍近一点再来看,就觉得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云边城的这座城墙,底座宽约十丈,顶座宽约七丈,约莫五丈高。
若是平常,飞身上五丈高的城墙,也不是不可能,半空以长剑借力便可。
可现在是战两军开战,城墙上不是弓箭手就是投石兵,还有滚烫的热油金汁,连靠近尚且不能,更别说还在半空借力。
打头阵的遁甲队跟弓箭手,还只行到射程内一半的地方,对方已经换成火箭,火箭一出,遁甲队便不稳,但不得乱不得撤退的王命在后,甲士们只得上前。
陆续有人倒下去,一旦有人倒下去,后面就有人快速补上去,不能出现空隙,让敌军的箭雨射进来。
城墙上的箭雨持续不歇,地上的箭矢累积成堆,为了不影响后续甲士的跟进,有全身武装者清理拾捡回来,当作我方弓箭队的备用物资。
从破晓之前一直打到天光大亮,我方的遁甲队跟云梯队还未抵达城墙根,火箭火球从城墙上簌簌而下,第一支遁甲队已经全部阵亡,现在的那一支遁甲队,都是后面陆陆续续补上去的。
随着一道黑影从头顶晃过,随即嘭咚一声巨响,风珏循声望去,看见城墙上终于有人倒下了,她听见一旁的谢临出声,“抛石机来了!”
她回头看,中阵后方有一架大型的抛石机,还有两架小型的,正被送往前阵来。
有了抛石机,甲士们靠近城墙的机会就又大了几分,云梯队的士兵们在一旁严阵以待。
“有这么好的东西,怎么现在才拿出来用?谁这么小气,还藏着掖着?”风迟烈在一旁问,眼里是兴奋的光,他看着那抛石机,眼神都挪不开。
这话又把谢临逗笑了,他说:“小子,你看见刚刚拉走的那上百捆的箭羽不?”
“每一捆是三百支箭,刚拉走了不下八百捆,两万四千多支箭,若是不让他们射下来,全都射在我们这些人身上,没人至少被射三箭,那这仗还怎么打?”
风迟烈听糊涂了,不知道这跟用不用投石机有什么关系,风珏在一旁粗暴的解释,“意思就是,不将敌军的武器耗去七七八八,我们是没法攻上去的,多耗去一份敌人的物资,我方将士就多安全一分。”
风迟烈着急地问,“跟那大家伙有啥关系啊?”
“关系就是,像抛石机这样的重型的难操作的,自是要在最恰当的时候派上用场。”
风迟烈似乎有点懂了,尤其是在看见士兵们装投石的时候,操作很麻烦,稍有不慎,就抛不远,上石头的时候,还有可能砸伤举石头的人。
他感叹,“打仗果真没想象的那么简单。”
抛石机一旦派上用场,风珏知道赫连长澈就会下令云梯队上前,要开始攀城墙了,而她也该行动了。
她戴好兜鍪,理好战甲,就连臂缚跟战靴都细细检查一番,才替一旁的左戎跟阿烈整理甲衣。
最后,她看向谢临,看他已是严阵以待,便递出右掌,“活下来,去京都!”
谢临回掌,“活下来!”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眼眸是炽热的,是势在必得的。
她收回右掌,看向左侧的阿烈跟左戎,铿锵吐字,“别受伤!”
风迟烈跟左戎点头,其实也都明白,这样的大战,不受伤那不可能,不过就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
随着一声“云梯队上”,他们亦是身动,向着那面十丈宽五丈高的城墙冲,他们身后跟着密密麻麻的甲士。
风珏一边躲避箭矢跟滚石,一边奋力的向前,这座城,从三十七年到四十年,她遥望了整整三年。
那种可望不可即的煎熬,全都化为今日攀上去的热血和决心,她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攀上去。
三年的遥望,今朝得以靠近,什么都不能阻挡她攀上去的执念。
手中长枪挥扫劈砍,劈走滚石,挥开箭羽,可那滚开的热油金汁挥扫不开,唯有躲避,好不容易靠近城墙一些,却又被热油和火箭击退,迟迟没有进展。
云梯队的甲士刚将云梯架上,还未来得及攀登,就被滚石和热油兜头夺命,看着一个又一个将士倒在城墙下,一命呜呼,风珏暗暗生急,额上有汗。
有云梯还未靠上城墙,架云梯的士兵就被城上的滚石砸死,云梯倒下来,砸翻了一众自己人,这些倒地的人来不及躲避,被箭射穿胸膛,被热油兜头淋下,被滚石砸破头颅,惨不忍睹。
眼看着倒下的士兵越来越多,残尸垒成堆,她在一枪挥开一支火箭后,后退三步,从地上拾起一张弓和箭,拉弦放箭,射死了一个举石头的敌军。
一连射出三箭,箭箭夺命,她朝一旁的人喊,“谢临,掩护我!”
谢临会意,取下背上的弓,弯弓搭箭。
她则飞步上前,捡起被击倒在地的云梯,拖着云梯后退,旁人都不知道她这是何意,云梯不架在城墙上,捡回来做什么?
她后退数步,回到谢临身侧,眼神来回丈量了一下距离,又向前一步,将云梯提起来。
左戎大概明白了她的用意,手中长剑劈箭,脚下侧滑过去,长腿一伸,运力勾起云梯,与她合力将云梯举了起来。
云梯举起来的瞬间,她看向左戎,“我开道,你以剑为梯,跟紧我!”
“是!”
她抽出腰侧的剑,朝前方的城墙催力一挥,那剑便狠狠插入城墙,长剑入城墙三寸,剑身在风中吟鸣,即使在一片杀喊声中,那剑吟也格外清明。
随即,她猛地用力,将举起来的云梯向前推,云梯动,人飞身,云梯往城墙上倒下去的那一瞬,她人已在云梯顶端。
云梯倒,脚离梯,离梯借力腾飞,于空中腾跃数步,离城墙只有一步之遥,朝她射箭的弓箭手被谢临射死了,可是挥过来的长枪长戟杀意腾腾,避无可避。
仅一步之遥,她不能半途而废,在这一刹那,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胆战心惊的选择。
她横挥掷出了手中的长枪,打飞了那两个刺向她的敌军,同时于半空做了一个前滚翻,今日,她就是翻也要翻过去。
那一刻,下头看着她的谢临和远处指挥台上的人,没有一人不被她吓住,那种高空,若是差了一掌半臂之距,后果就不堪设想。
万幸,她翻过去了,可是隔着城垛,他们看不清她落地后的情形,只看见持枪挥刀的人朝她落下去的地方杀过去,还有守城主将曾照明朝她射箭。
谢临大骇,惊恐之间,朝曾照明连射三箭,旁的弓箭手也狠狠弯弓搭箭,为他们勇猛的风将军争取一线生机。
曾照明被那三箭挡住了去路,错失了杀人的时机,等他再一次试图杀死那个飞上城墙上的人时,有石头抛上来,砸翻了一旁的油锅,再一次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翻过落地的那一瞬,有无数利刃朝她刺杀过来,她就地翻滚,躲过那些利刃,并摸到了她自己的红缨枪,长枪回到手里,挥断那些夺命的利刃,趁机飞跃起身。
当再一次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在城墙上后,先前看着她的人才回神,心口似有千军万马奔过一般,热烈地跳动着,惊魂未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