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俊朗硬挺的面庞,入眼那一瞬间,让她想起师娘的脸。
她紧唤一声“阿烈”,来人也唤一声“师姐”,再无多言,风迟烈已挥出手中长剑,同时将她放回赤羽背上。
落稳后,她紧急挥枪,架住对方的长戟,这一刻,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阿烈受伤,阿烈一旦受伤,就流血不止,这也是为何师娘当初反对他习武的缘由。
可出乎意料的是,她这一次一人就架住了那重戟,她将重戟挥开,还顺势递出去一枪,一枪刺中那人腹部的时候,她自己尚且不敢置信这么快就得手,她抽枪,有血喷出来,她才确定自己是真刺中了那人,赶忙再递出去一枪。
她再一次递出一枪的时候,才发现,阿烈刚刚挥出去的剑,正刺中了那人的心口,而那人连被自己刺中两枪,都没回过神来,还盯着心口上的剑看。
风迟烈挥手一抓,那剑又回到他手里,人也落到马背上,他盯着那人,冷哼一声,抬剑便刺,这一回,出剑没那么猛,却是很刁钻。
那人终于回过神来,痛苦地嘶吼一声,挥戟再战,可是伤口血流不止,那口浑圆的气力跟不上,大戟挥扫的速度慢了许多。
当大戟挥扫而来的时候,她听见阿烈冷酷无情地说:“没错,这是你爹的剑,他在下头等着你!”
她这才明白,那么勇猛的人为何会被刺中两枪都不回杀,还一直痴痴地盯着心口处的长剑看。
下一刻,闻得更撕心裂肺一般的哀嚎,紧接着就是回光返照一般的奋力反击和搏杀,她看见对面人双目赤红地嘶吼,“把剑还给我!”
风迟烈勾唇冷笑,“想要剑,行啊!”随即再一次飞身,欺身而近。
对面的人弃了大戟,手握青釭,爆发一般的挥剑刺杀,青光剑气乍现,两道剑气在半空相会,发出爆裂声响,然而风迟烈的剑气更甚,他手中催动暴力,击破那青光,长剑直刺对方咽喉。
剑入咽喉的瞬息,他冷声说:“拿你的命来取!”
长剑入喉,他手腕一转,剑身围着那脖颈间一旋,那颗头颅就跟身体分了家。
虽然整个头颅都被割断,然而头颅却不跌落,人在马上也屹立不倒,就跟还活着一样。
可是脖颈间的那一条血线渐渐明目,剑抽离的那一瞬间,血线飞洒,瞬时染红了那半具尸身。
马儿不知背上的主人已经被分了尸,还在奋力扬踢,马蹄扬起,尸身分离,落地,惊起一片敌军。
惊乱间,闻得鸣金声,她抬眼,敌军似潮水一般的退去,她大大缓一口气,这才有时机好好看清来人。
来人一袭白衣,身骑白马,手持一把青鱼长剑,背上还背了一把黑剑,那黑剑甚是熟悉。
柳叶眼眸横呈在白皙卧蚕之上,端的是俊美,化去了三分霸道和冷冽,看起没那么煞气霸道。
整个人都长开了,肩宽臂长,英姿飒爽,让人移不开眼,跟曾经那个俊美的小哭包判若两人。
“阿烈!”她深情的唤。
风迟烈甩飞剑上的血迹,这才回视她,“师......”没敢叫出声,因为身旁有人赶过来,他敛尽面上的凶狠杀气,朝她微微一笑。
那笑比春风春水更让人沉醉,她看着,缓缓抬手,想去碰一碰他的脸,两人隔得还有些距离,阿烈驱马靠近,微微倾身,将面颊贴在她掌心,他用极低极低的声音说:“我很想你!”
声音有些抖,似哽咽一般。
这一刻,梦回十年前,好像什么都没变,眼前还是那个黏着她的小哭包阿烈。
她轻轻抚了抚那白嫩的脸,温声说:“我也想你,想师父师娘!”
心中有一股悲伤袭上心头,风迟烈很难受,好想将隐藏在心里的事情告诉她,想抱着她哭,可是不敢,也不能,柳大哥说了,战时危险,不能让她知道,不能让她为此分心伤神。
可他就是忍不住啊,他憋住眼眸里的湿意,压抑住悲伤,长臂一展,将她揽抱回自己马上,箍在怀里,双腿狠击马腹,抱着她催马回营。
她不动,一手紧握红缨枪,一手覆在腰侧的手臂上,任由阿烈带着她疾行。
风声很大,她听见阿烈在耳侧轻唤“师姐”,她闷声回应,问他师父跟师娘好不好,问他跟曲砚好不好,还问柳子歇好不好,她太想知道山上的人和事了。
反正有风声为掩护,他们说什么,四周的人潮也听不见,她问了很多,在问到“师娘的病好些没”时,忽然有东西打在肩头,她回眸瞧,阿烈却立时垂眸,不让她看清。
她还是感觉出来了,“阿烈,怎么呢?师娘是不是不好?”
阿烈摇头,哽咽着说好,“我娘,她好了,现在都不用吃药了。”
她很欣喜,很高兴,眼眸都笑弯了,“真好,师娘再也不用吞苦巴巴的药汤了,真好!等我回山上了,就可以缠着师娘教我刺绣,画符,还有挽发簪花,很后悔呀,以前师娘教我我不学......”
阿烈关不住眼眸里湿意,猛地闭上眼,将下颌搁在她肩头,尽量不哽咽,低声道:“她年纪大了,哪有精神陪你弄那些,还是我来吧。”
风珏一喜,“真的?阿烈你都学会了?”
阿烈眯眼点头,“嗯!都学会了!”
还是有湿意从眼角挤出来,他偏头擦在自己肩头,再一次依恋的贴着她的肩,“只是,我的手笨拙些,可能没那么好。”
她笑了,“没事,比我强,我那时学都不学。”
二人说着话,穿行过人潮,行在风里,久违的重逢,有人在笑,有人在偷偷哭。
她何尝察觉不出阿烈声音里的哽咽和难过,她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拍,也哽了声音,“怎么呢?阿烈?”
阿烈怕她察觉出端倪,自嘲地笑,“我自小爱哭鼻子,师姐又不是不知道。”
他睁眼,将眼中的泪甩掉在风里,“烦死了,这毛病,长大了也不见好。”
她又笑了,“无妨,师姐不笑话你,以后要是谁敢笑话你,师姐就揍他。”
“若是是阿砚呢?”见她高兴,被自己三言两语的岔开话题,紧问。
“他呀,更要揍,没大没小,敢笑话我小师弟,我揍的他找不着南北。”
阿烈也笑了,“这话,我回去一定要转告给他,看他还欺负我不?”
她唇角高高扬起,“揍,他不听话,他欺负你,就使劲揍。”
两人说着话,很快就到了指挥台,她一抬眼,就看见了柳子歇,那人正一脸温润的看着她,眼眸满是笑意。
那笑意,似春风,又似山花,温润的不像话,然而,人却如同衣架子,形销骨立,撑不起那身轻衣。
竹白色的衣袂在风里翻飞,他身形也似在轻晃,颇有仙风道骨之感,尤甚当年,弱不胜风。
不知为何,一看见他,莫名的悲伤从心头袭来,也许是受了阿烈的影响,也许是回忆起以为他死了时的那些浑浑噩噩的时日,昔日心头的那种绞痛再一次漫上来,她盯着他那种瘦削的脸,不敢眨眼。
不是怕一眨眼就看不见这人,是怕一眨眼,眼泪就掉下来。
她强忍着悲伤,不让眼泪掉下来,可是悲伤和眼泪,都忍不住。
柳子歇看着她盈满水光的眸子,没说话,只朝阿烈打了个手势,阿烈会意,将刚刚慢下来的马速又催上去,直接打马奔过了指挥台。
赫连长澈就在柳子歇身后,他看见了她的眼睛,也看见了她痛苦的样子,他更知道,刚刚那一瞬间,她眼里只有那一人。
在他静默愣怔间,柳子歇微微抬手,指着左戎手中的那颗人头,“王爷,请看!”
赫连长澈敛去私情,看着那颗头颅,“如此厚礼,当得本王大谢。”
柳子歇温润一笑,“草民当不得。”
梅涔跟江先在一旁插不上话,他们起先不知道这个忽然出现在营口的人是谁,但在亲眼看见那少年一剑将敌将分身毙命时,就对忽然出现的两人刮目相看。
此时此刻,又听见这样的对话,便知此人就是三日前给王爷递信的人。
二人不敢轻视,以礼相待。
这时,赤羽也回来了,直奔柳子歇,扬起马头围着他转,昂昂地叫唤,柳子歇抬手轻抚它的脖子,赤羽瞬时安静下来,缠着他不离开。
柳子歇无法,只好牵着它走,赫连长澈见状,也牵着马跟柳子歇一起走,后面的江先自是跟上,梅涔亦是。
这一日,他们牵着马往回走,走了颇久,比士兵回营还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