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急掠,在残骸尸山间袭卷,不做停留,却又一路哀啸。
似在唱哀歌祭奠,又不知是唱与何人的。
天色早已暗了下来,看不清前路,此时,风珏也杀累了,砍翻最近的那一个敌军,以枪杵地,大口缓息。
战至这一刻,结局已定,这一战,她胜了。
自被困瓮城后,又失粮草,再是上泉寺遇袭,接连发生了很多事,屡次蹉跎她的心境,今日,算是出了口恶气。
她抬头望天,黑沉沉,无光,无月。
左戎在她身后,温声说:“已鸣金,收兵吧。”
她这才想起来,在哀嚎的风声里,还有鸣金音,她慢慢回头,哑声说好。
她声音早就哑了,左戎看着她,心有怜惜,她素来是这样,一到了战场上,她就没把自己当一个将军,只当一个士兵,不要命的冲锋陷阵,在战场上坚守到最后一刻。
他不自觉地想到曲北鹤,想到以前的旧人,或许这就是传承,北九军就是这样,将军从不站在士兵身后,是冲在最前面的人。
前路不明,收兵回营。
赫连长澈跟李贞站在大营前头的空地上,借着火堆燃烧出的光,翘首以盼,直到看见那一匹红马,还有旁边那一袭白衣,才稍稍定心。
等近了,看得更清楚些,才发现左戎那一身白衣早已被血浸染,白衣上开满血红的花,似白牡丹上染蔻丹。
大片大片的白,一叠叠的红,圈圈点点,朵朵蜿蜒,交相辉映,绚烂又刺目。
这是看得见的,再看向她那一身黑衣黑甲,无尽的黑,不知道又染了多少血。
她身后还跟着几位将领,都满脸倦色,他稍稍收敛心神,平静地立在原地。
几人下马,齐齐见礼,赫连长澈抬袖挥了挥,免了他们的礼,邀他们入营帐用饭。
她偏头嗅了嗅身上的气味,太难闻,臭气熏天,尤其是那马的血,闻着就不对味。
她略作停顿,抱拳一礼,“还请王爷稍候,末将这一身臭味,恐污了帐内的气息,稍作清理,便来。”
赫连长澈眼神一柔,他为何独独候在此,就是因为知晓她一旦回了自己营帐,定是倒头就睡,无非就是掐在这个前头,让她吃饱了再睡。
“无妨,”一旁的李贞忽然插话,他指了指一旁的火堆,“要不就在这火堆旁用饭,诸位将军意下如何?”
寒风肆意的吹,他们厮杀一日,早已腹内空空,饿乏困顿得很,要是能在这火堆旁歇息,还能有口吃的,那简直就是瞌睡来了递枕头。
不等她表态,一旁的裴野等人纷纷颔首,连连道谢。
很快,火堆燃烧的更旺,行军桌上摆上了饭菜,只需瞄一眼,就知今日火头营加了餐,多了一份酱烧肘子。
裴野看着那一道酱烧肘子,乐呵起来,“嘿,今儿还有酱肘子,是王爷给咱们加餐了么?”
李贞在一旁捏了把汗,这可不是王爷加的,是那位翰林大人加的,他正在想怎么圆话,却听见前面的主子笑了。
赫连长澈噗嗤一声笑,“裴将军猜错了,不是王爷加的,但是是王爷的老师给诸位将军加的。”
诸位将军一愣,随即也跟着笑了起来,笑说多谢王爷的老师。
她嘴上跟着道谢,暗里生疑,这位大人是怎么想起要给这些武人加餐的,难道是白日见了那厮杀场面,心里触动了?
饥肠辘辘,再看见那肘子,脑子就变得迟缓起来,反正此时此刻,她的脑子跟不上手跟嘴巴,只一个想法,先吃了再说。
一口气嚼了两个大肉包,又扒了两碗饭,腹里才有感觉,不知道为何,她迟迟没朝那酱烧肘子下筷子,就是她这么一犹豫,那酱烧肘子就被瓜分完了。
她也不在意,又扒了一碗饭,就放了筷子,腹内满了,又有火堆可烤,就犯困。
心知赫连长澈后面还要商议战事,也不好回营帐睡,便侧身看左戎,被他白衣上的血迹刺了一下,瞌睡去了一半。
左戎吃饭慢,还在啃肉包,说来也怪,他就跟个随主的小狗一般,也爱吃面食,面条子、肉包子、烧饼些,自己爱吃,他也爱吃,好像吃不腻一般。
察觉她看过来,左戎稍稍凑近一些,压低声音,“怎么呢?”
她摇头,说:“你那包子凉了吧,放火上烤烤。”
左戎说没有冷,估计她是犯困了,又凑近了些,“那你靠着睡一会儿,晚些议事的时候,叫你。”
她借着打哈欠的动作,环视一周,最后视线落在火堆对面的人身上。
对面那一桌坐着赫连长澈、梅涔跟江先,因为隔着火堆的缘故,她看不清对面人的面容,但感觉似乎对面的人也在看她,她忙错开视线。
想就地仰躺着睡一觉,又觉得不妥,毕竟还有个翰林大人在,旁的人倒是没所谓,何人不知她的德行。
要说就这么靠着左戎睡,也不妥,在外人眼里是两个男子,靠在一起睡,好像也不雅,算了,还是偷偷合眼眯会儿吧。
她朝左戎微微侧身,曲起左腿,以左肘为依撑,左手撑脸,就这么合上眼,合眼之前还朝左戎嘱咐,“记得叫我。”
她不仅仅是想着议事的事情,还记挂谢临,也不知道醒过来没有。
左戎嗯了声,继续啃包子,一直留意着她,他暗里动了一下,离她更近,若是她一个没睡稳,便能倒在自己肩头。
迷糊间,听见一旁的裴野问话,“诶,风将军这就放筷子呢?不再喝两口酒驱驱寒?”
她强迫自己睁眼,扫一眼裴野,不爽道:“不喝,你想喝就自己喝,别吵我!”
左戎在一旁也凝眉,睡不好,她会生气,她也不胜酒力,喝醉了会很难受,自己说过,不会再让她被迫喝酒的。
他正欲举杯敬裴野一杯,缓和一下场面,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莫劝酒,裴将军自个儿多喝无妨,但风将军不行,她斥酒,一沾就醉。”
是云青辞,她才从伤兵营出来,朝赫连长澈跟梅涔见礼后,在风珏跟裴野的中间坐下,抓起一个肉包子就吃,她虽没在战场厮杀,可也在后方忙得脚不沾地,错过了火头营的饭点。
一样的饥肠辘辘,也疲乏至极,后边还有一堆伤兵等着她,她是替谢临传话来的。
她一边啃包子,一边觑一旁的人,“谢统领已经醒了,说估摸着你也已经回营,专门着我来传话,不用忧心他,让你吃饱了就倒头睡。”
她一噎,果真是谢临的风格,他知道自己每每这时候就倒头大睡,还是忍不住问,“他怎么样?”
云青辞又啃了一口包子,“哦,没事,就是膀子脱臼,肋骨断了三根,不致命,将军现在可安心的歇息了。”
风珏:“......”
一旁的裴野尴尬了一瞬,在营里这么久,他怎么还不知道风珏不胜酒力这回事,他巴巴的放下杯子,不再劝了。
火堆对面的人却是各有心思,梅涔回忆起他第一回见他的时候,原来那时候不止他自己醉了,他也醉了。
赫连长澈却是紧紧抿唇,上回她替自己去犒劳江宁跟援军的时候,后来听江宁说是喝醉了,淋了很大一场雨,这些事他都不知道,只有从旁人嘴里听说。
她不知道对面这些人在想什么,被云青辞这么一说,只觉得面上火辣辣的,心想,到底是火烤的还是臊的?她大大咧咧惯了,何时在意过颜面这种东西。
她见云青辞啃着不冷不热的包子,稍稍倾身,将自己没吃完的那盘包子端过来,用筷子插了两个大肉包,举到火上烤,说:“冷了,烤热了再吃。”
大包子被火烤的滋滋冒油,喷喷散发出肉香,等烤好了,她将其中一个给云青辞,另一个给一旁的左戎,一碗水端的平。
左戎没接,被她塞进手里后,才抬眸看了眼云青辞,云青辞也觑了眼他,没甚情绪。
都累了,没心思没精力打闹,再说自中秋宴后,这二人见面少,也没再争过抢过什么。
但看她满眼倦意,云青辞还是拍了拍肩膀,“要不,肩膀借将军靠靠?”
一旁的左戎一顿,温声吐字,“医师还有伤兵要照顾,我们将军,我自会照顾的。”
刚还在想着两人终于不争了,得,又开始了,风珏暗暗叹息,朝对面望了一眼,得,又都看着她,感觉自己就是个猴儿,她自暴自弃地朝后倒去。
心想,随便,爱咋滴咋滴,她先睡一觉再说。
她刚倒地,便又听见一声闷响,不止她困的倒地就睡,那边的宋川早就撑不住了,也倒地就睡了。
这下,她心里更无所顾忌,放心地合上眼,不管做什么,只要有一样的人同在,就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