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长澈能拿到兵权,此人暗中出了大力,想必赫连长澈是很清楚的,他从始至终,都没说过曹雄一句坏话,也从未质疑过此人。
谢临一愣,随即自嘲一笑,“倒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风珏亦是自哂,“我也是,还在瓮城的时候,还想过这人会不会向京里递奏报,说些对王爷和我不利的话。”
“现在已过去数月,风平浪静,想来是我多虑了。”
两人对视一眼,眼里满是自嘲之意,而后又各自移开视线,她继续沉声分析,“他在葫芦庙镇守,萧炎从那里逃不掉,那十有八九会从清顺台逃。”
谢临明白他的意思,接话,“裴知行跟裴知林本就不合,也有可趁之机。”
“不能让萧炎逃出云边城!”她说,“裴知行、裴知林若是守不住清顺台,让敌军逃了,那便以死谢罪!”
谢临压低声音,“粮草案之后,他们本也活不成。”
她眯起眼眸,“不一定,他们势力根深蒂固,要想满门抄斩,有难度,你想想看,齐王的另一条臂膀是万家,万家世代皇商,淑妃虽已被废,可若真要翻身,也不是不无可能。”
“后宫里的女人,手段心机一样不缺,她们更容易接近皇上,想要翻身,不过是抓住帝王心罢了。”
谢临不虞起来,暗骂一句,小声嘀咕,“不满门抄斩,也该流放蛮荒之地,死也不能回京,否则,安能服众?他们谋害的可是当朝三皇子。”
“不止,”她在一旁冷声补充,“是两位,曾经的北晋王,以及今日的宁王,他们谋害的是两位天潢贵胄。”
谢临眼眸射出一道精光,“判流放蛮荒之地不够,定要抄斩满门。”
她慢慢颔首,开始琢磨,要怎么样将他们焊死,室内陷入沉寂,良久后,她方才出声,“是,定要满门抄斩,否则,枉死的那些军中之人,安能瞑目?”
“你埋在海棠苑的暗线,可有拿到牡丹楼的线索?”谢临问。
她颔首,“有,不过都是几年前的,自从万小光不在西市后,牡丹楼也换了人,消息便没那么灵便了。”
她往后靠了靠,靠着椅背,“不过,以前那些消息也够用了,只要粮草案一结,左风就会控制住钟举之子,到时候,撕开万家的遮羞布,将齐王的另一只臂膀也卸了。”
谢临也犯愁,“你刚刚说了,万家跟裴家是一体的,互为齐王的左膀右臂,没那么容易卸。”
她用后脑勺抵了抵椅背,“光靠我们卸不掉,想法子拉上东宫,若是东宫拉不上,就拉后宫的人,皇后跟淑妃早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前朝我们尚且够不着,后宫,我们更插不上手。”谢临直接泼冷水。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靴子,上头沾了少许灰,她不甚在意,“实在不行,不还有王妃么,齐王府里现如今可热闹了,一正妃,两侧妃,还有侍妾一堆。”
一说到这些关系,谢临就头大,“后宅这些弯弯绕绕,绕的头疼,太复杂了,盘根错节,牵动一个,不知道就引发了多少人,我这脑子,在后宅里也不够用。”
她则淡淡一笑,“说来说去,就是一张网,找准最主要的结,解一个,便破一个洞,有了一个洞,很快就有第二个洞,三五个洞之后,就塌了一角,甚至一方。”
她感慨,“要说,这些人也是贪心,有一定的地位了还不满足,一心要往高处攀,东也攀西也攀,攀到最后,发现都在一处,一荣未必俱荣,但一损,可就都损了。”
谢临觉得此话不可置否,“是这个理,下山比上山容易,下坡路自来不需要费什么力,费尽心机爬上去,可跌下来只需一瞬。”
两人又说了些,直到左戎进来催促她喝药,谢临才告辞,去主院寻赫连长澈。
她喝了药,便去寻向时。
向时在屋里搓洗衣服,一边搓洗一边嘀咕,“装什么仙人,净穿白衣裳,不知道白色不好洗?就会倚老卖老,折腾人。”
她在门外就听见了这话,也不知道江先在忙什么,回了句,“你不知道在水里荡两下就晾起来?”
向时暗叹一声,没回话,继续搓洗,风珏就是这时候登门的。
一见有人来,向时立马抬头,看清来人后,面色一缓,“先还在说,晚些去探望将军的。”
他丢了衣服,起身相迎,边走边问:“将军可好些了呢?这几日本想去探望的,王爷下令说谁也不准去扰将军清静,只得作罢。”
她打量了一下那盆里的衣裳,笑着摇头,“已好,无碍。”
她指了指盆里的衣裳,“先生的衣裳,怎么不自己洗?”他现在能下地走,又不是还瘫在轮椅上。
向时瘪嘴,没说话,江先的声音却先传了出来,“谁叫他打赌输给我了,愿赌服输,懂不懂!”
她暗暗惊讶,这还能打赌,不就是懒么,她跟江先素来说话直,也难听,便直接拆穿,“我看,先生就是懒。”
江先哈哈大笑,从里面出来,衣衫不整,歪歪垮垮的,“我没让将军给我洗,就已经不错了。”
她瞪大眼睛,盯着江先,这是第一回有人敢堂而皇之的说这种话,“那先生的衣裳,怕是不想要了。”
江先露出一个坏笑,倾身靠近,“将军是不是得了健忘症,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她正在思索,自己何时说过要伺候他的这种话,就看见江先那张脸凑近,嬉笑的问:“将军说要养我的,忘了?这才几个月,记性这么不好,怕不是要得痴呆症。”
她后倾,同时抬手,若是江先不退开,真会被拍一巴掌。
精细养了数月,江先那身子骨已好转不少,不仅能丢开轮椅行走自如,那股子敏捷巧劲也养回来了一些,还真躲过了那一巴掌。
“君子动口不动手,将军刚刚想动手,非君子,”江先继续嘴欠,“以强欺弱,毫无怜悯之心,非善人;说话不算数,还健忘,非良人,总结起来一句话,不是东西。”
风珏暗暗咬牙,面不改色,“我既没说过自己是君子,也没说过自己是善人,良人也好,东西也罢,都是先生说的。”
他盯着江先那种出尘的脸,淡声吐字,“常言道,狗眼看人低,先生的眼,果真不一般。”
江先龇牙,反正被这人骂狗也不是第一次,他早习惯了,甘之如饴地受了这话,紧问:“那将军说的养我这话,还算不算数?”
她点头,“算,怎么不算。”
江先指了指那盆衣裳,大言不惭道:“那劳烦将军了。”
“本将只说养先生,没说要给先生煮饭洗衣,”她一顿,皮笑肉不笑,“本将都养着先生了,那不是先生该给本将洗衣煮饭吗?”
江先一噎,这人还真是嘴上不饶人,不死心道:“只说洗衣裳,没说做羹汤,洗衣做羹汤,那不是人妻所为之事?”
她摇头,“非也,洗衣做羹汤,那是奴仆所做之事,人妻,是用来疼护的。”
江先吃了大亏,本想调侃一句,却反倒被对方当成奴仆,气得龇牙咧嘴。
她知道江先是想占自己的便宜,便也不惯他,“若先生肯嫁本将为妻,本将倒是可以为先生洗手作羹汤。”
江先咧嘴,这回亏大发了,却又听见对方说,“但本将手艺不好,菜也认不全,保不齐就药死了。”
江先憋不住,笑出了声,“将军这话说的,怪吓人,到底是何意,是想娶还是不想娶。”
她亦是笑,“若是先生非本将不嫁,那本将勉为其难,就娶了先生吧。”
她深深一叹,“以先生这张嘴,若是嫁与他人,怕是早被沉井了。”
对于他们这样的荒唐言语,向时早已见怪不怪,他只是将人引进门,沏了一壶养生的药茶,给他二人各自倒了一杯。
她喝了一口药茶,正欲开口,却见江先已从那宽大的袖子里抽出一样东西,递过来,她忙接过,展开看。
是一封密信,从京里来的,信上只一个字,妥。
她收敛起所有玩笑,严肃地看向江先,江先却朝向时努嘴,“问那背时娃儿。”
向时面上闪过一丝愧赧之色,斟字酌句,“粮草之事重大,人不能被提到刑部,一月前我便给兄长去信,请他务必将犯人留在大理寺,好生查。”
风珏心中轰然一声巨响,内里满是说不出的震撼跟感动。
她扣紧那一个字的信,尔后放下,站起身,抱拳作揖,朝向时跟江先深深拜下去。
这一礼,拜的真心实意。
向时也赶忙起身,回了一礼,“自将军在瓮城找上我,说不是谁的人,我便知道,我跟将军是一样的人,将军所行之事,亦是我要做的事。”
“我们所要做的事,是北地千千万万人想做的,”他哽了声音,“有些话,不需要说出来,有些事,也不需要商议,都知晓的,只要心是朝同一个方向去想的,力便是朝同一个方向使的,从始至终,都不是某一个人在斗,是众人一起在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