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里疾行,苦不堪言,尤其是在天将破晓的时候,疾风劲袭,人在马上都是僵滞麻木的,可为了尽快赶回茶花岭,无一人降速。
马车里很简陋,除了一盏防风灯,就是硬座条凳,条凳很宽,可做矮榻使,风珏缩靠在矮凳上,对面坐着梅涔。
折腾了这一日一夜,他也疲乏至极,合眼靠在车壁上,不知道是假寐还是真睡,即使疲惫不堪,那股子文雅气依旧惹人注目。
他一身青衫,身形单薄,她垂眸瞧一眼裹在自己身上的斗篷氅衣,想了想,还是慢慢松开,欲脱下来还回去。
还只动了一下,对面的人便睁开眼,倾身些许,慢慢抬手将敞开的斗篷又裹紧,还温声问,“可是疼的紧?”
她一噎,缓慢摇头,说不疼。暗里运起内力,想将刺骨的寒意逼出来,可她的伤在肋下,气刚往丹田沉,就牵动伤口,为了不让对面的人察觉,她只得放弃。
就这样熬,一直熬到天亮,她才再次昏昏沉沉睡去,这一次,一直有意识。
身侧的人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她都知晓,车外的人看了几次,问了什么,她也知晓,就是不想抬眼皮,不想回应,久了,便真的睡了过去。
一直到被人晃醒,有热水抵在唇边,她才慢慢睁眼,贪婪地张嘴喝热水。
这毒很奇妙,周身发寒,仿佛要冻住血液一般,这种寒只能从内里往外逼,她亟待热的东西,填充内里,哪怕是逼出一点冷汗也是好的。
她喝了几大口热水后,缓缓抬眼,对面的人是赫连长澈,他也在马车上,听见他温声说:“前面有村子,可惜没村医,只讨来了点热水。”
他又喂她喝了口,温声问:“不过村子里有一兽医,听村里的人说,那人也能替人治病,去看看吧?”
她摇头,视线环视了一圈,梅涔已不在车里,她才松了口气,要不然被他看到了,以后还怎么放心将胞妹嫁给他。
察觉出她的视线,赫连长澈苦涩一笑,“无妨,老师方便去了。”
“还是回去,让云青辞看。”她又喝了一口热水,低声说,“快到了。”
她将水囊还回去,又温声道:“王爷歇歇吧,我真没事,已经好很多了。”
赫连长澈接过水壶,直接喝了一口,才拧紧盖子,又伸手将她身上的斗篷拉紧些,触了触她的手指,寒冰一般,“还是这般凉。”
“王爷上来坐车吧,骑马跑了一夜。”她其实是想催他快下车,要不然梅涔回来撞见了不好,虽然两人是清白的,可有些事情解释起来很麻烦,尤其是当自己身份暴露的那一天,便会无中生有出很多流言。
赫连长澈明白她的意思,叹息一声,收回手,转身下了马车。
这大半壶热水喝下去,感觉舒坦了不少,足以让她撑回茶花岭。
左戎护送江先跟云青辞回茶花岭,路上没怎么停歇,连夜赶路,等赶回茶花岭的时候,已是午时,他刚入大营,就听见了阵阵马蹄声,当即一惊,以为是敌军来袭。
可等他抬眼看清来人后,心里暗惊,王爷他们赶来了,这些人,模样都好生狼狈,可怎么不见她?
后面还有一辆马车,他立即回身,冲向马车,马车也正好在他面前停下,他正欲掀开车帘,车帘却从里面打开了,他看不清她的面容,直觉告诉自己她受伤了,“你伤哪儿呢?”
见左戎急赤白脸的模样,风珏心口泛起热意,努力地笑了笑,“没事,就是冷。”
左戎胡乱的朝赫连长澈作揖一礼,直接倾身上马车,将人抱了出来,又朝马车上的梅涔颔首一礼,尔后抱着人就进了营门,跑去追云青辞。
见他如此焦急,风珏窝在他怀里,说没事。
左戎没理会这话,直接喊,“云医师,救人!”他感觉怀里抱的不似一个活人。
云青辞已经跳下马车,一见她就惊呼,“我的天,将军你这乌黑的嘴唇,是中毒了吗?”
左戎垂眸看她的唇,云青辞说的乌黑,他瞧不出来,心里生急,“快救她。”
江先一路吃尽苦头,本来已经瘫痪的,听说将军受伤了,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关切地问:“伤在何处?怎么样?”
“死不了。”她还有力气回话,“我就是冷,没旁的,阿戎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你去安排好王爷跟梅大人的住宿。”
左戎抿唇,不说话,只加快步子,将她抱回房,在门口遇到了宋川,不等宋川问话,他先开口,“宋校尉快去迎接王爷跟大人,安顿好士兵。”
宋川满嘴的疑问硬是没机会问,最后只得先去招待后面的贵人,心想,将军这是怎么呢。
一旁的云青辞暗里瞥了一眼左戎,眉眼微动,但什么都没说,她这个小动作,还是落入了风珏的眼里,她只做不知。
回了茶花岭,她才真的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云青辞还在行针,她就又昏睡了过去。
傍晚时分才醒,醒来的时候,看见左戎趴在自己榻边,睡得正沉,想到他也奔波一夜,不得休息,便没出声,静静地看着虚空。
屋里燃了火盆,很热乎,身上也不似先前那般冰凉,渐渐有了知觉。
她在想昨日的事情,很显然,有人要置赫连长澈于死地,且杀招不止一处,大批江湖杀手,藏在暗处的那个弓箭手,还有坍塌的寺庙,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要了他的命。
现在,想要他命的,扳着脚趾头也能数出来,敌贼有萧炎,内贼有河中府的人,政敌,那就更多了,无非就是那三派,且河中府是齐王派的,所以,追根起来,就是四方人马。
齐王派最想弄死他,因为粮草一事将对方逼到没了退路的地步,你死我活的时候,只能孤注一掷。
其次是萧炎,那一箭之仇,会记到死,又屡屡吃败仗,恨意堆积,便也疯狂。
再就是东宫跟楚王,这两者对他的恨不相上下,一个恨他夺得了自己求之不得的北地兵权,一个恨他亲近死去的北晋王,也知晓他会替北晋王报仇。
细细想来,这四方人马,谁都有可能下手,谁也不会放过他。
且,昨日是冬至,又落雪,就是真的杀了他,最后丢进主殿,主殿一塌,不是意外也是意外,便无从查起,又是一桩悬案。
下雪天之前,适合杀人,时机挑的好。
她无声叹息,那位新上任的县令她没看到,显然是别人安插进来的棋子,她还没来得及跟赫连长澈细谈,不知道那县令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昨日一起去的寺里,是死了还是跑了?最后也不清楚,那时候她已经因暗器上的毒,昏了过去。
说起暗器,又暗骂那僧袍,都自刎了还要拉自己垫背,真的癫,不过幸在自己百毒不侵。
虽说死不了,却也吃了不少苦头,那劳什子毒,是真的冷入骨髓,要不是她一直拼命克制,要不是昨夜车上的人是梅涔,但凡换成左戎或是谢临,她保不准就将人当火炉了。
“醒了?感觉怎么样?”她正想的出神,忽听左戎温声问。
她视线投过去,左戎正看着她,“本就没事,只是冷,现在感觉热乎很多了,更没事。”
怕他忧心,又道:“饿了,有没有热汤,想喝。”
左戎唇角一弯,“等着。”
昨日是冬至,营里宰羊,吃羊肉汤,宋川特意给他们留了一头大肥羊,他下晌炖了一锅,现在估计正好。
左戎直接将砂锅端了来,舀了一碗搁在一旁凉着,她看着那满满一锅,心想这孩子又护食,连锅都端了来。
她靠在靠枕上,看着左戎,试着问:“只炖了这一锅?”
“没,我只取了一只羊腿,剩下的在后厨炖着,他们一会儿有的吃。”
她暗笑,看来也没那么护得紧,只是有些远离那些人,她便放心了,“那你再拿个碗,咱们自己吃,不跟他们吃。”
左戎高兴了,乐颠颠地跑出去,很快又拿了一套碗筷回来,主随两人围着火盆,吃着热腾腾的羊肉汤,也算是补上了昨日的冬至节,甚是满足。
她喝了一碗羊肉汤下肚,感觉更暖和些,便问,“都安顿好了吗?”
“嗯,都安顿好了,现在都歇着,晚些醒了,刚好吃羊肉。”
她又喝了口热汤,“那你吃饱了,也去歇着,不到明早卯时,不许出屋子。”
这才是她真正留他吃东西的意图,吃了好早些歇息。
左戎也听话,吃饱了,收拾好了,乖乖去隔壁房歇着,进屋的时候还不忘说一声,“让他们琢磨去,你自己歇着。”
她闷笑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