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那一日,风珏一早就领着左戎出了城,没去城西菜市场观刑,不过后来听谢临说,那一日的场面甚是骇人,犯人的血从菜市场的东门流到了西门,也无人收尸,尸身摆了三日,最后由县衙的衙役用草席一裹,扔去了城外的乱葬岗。
她听后,没什么表情,只淡淡说了句话,“刺杀皇子,犯下如此滔天罪祸,没被诛连九族,还能得一张草席,已经是恩赐了。”
多少将士战死沙场,黄沙一掩,寻不回半块骸骨,又有多少士兵,连死在哪儿了都不知道。
谢临也没再接话说下去,两人在沙丘上坐了半个时辰,无一人出声,就那么静坐愣神。
谢临发现这人近来越来越沉默,猜想可能是因为那批粮草的缘故。
他说:“你也莫要有那么大的压力,虽说这批粮草是大事,总体来说,还没到影响最后大局的地步,先撑一撑,到时候,河中府会原封不动的吐出来的,到那时,也正好向云边城进军。”
她摇了摇头,“我本预计在横颜将军拿下白果坪之后,就收拢战线,围困云边城的。”
她哀叹一声,“天不遂人愿,现在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我就是急,也无用。”
谢临也叹息一声,要不是出了这档子事,战事至少会推进半年的进展,现在,真就只能再等。
他捡了一块石子扔出去,“这事,你说,真是裴知行所为?”
她也捡了块石子把玩,“先不下定论,毕竟他身旁还有一个堂兄裴知林,还有赵大千那样的将领,”猛地将那块石子扔出去,“不管是不是他所为,反正他也是洗不清干系的,河中府三个字,跟他名字一样,刻在血肉里。”
“我的人一直盯着他,可没发觉出异样,倒是他那个堂兄,频频跟外头有联系。”
谢临说这些的时候,想起了一件事,“哦,对了,四步营里的那两千人马,裴知林四处宣扬,说是你仗势欺人,抢过去的,口口声声称周木是叛徒。”
风珏挑了挑眉,冷哼一声,“不长脑子的蠢货,这就是他动我粮草的理由?”
谢临瘪嘴,“说不到,那人比较极端,想法也跟常人不同。”
风珏沉吟了片刻,声音更冷,“三日了,消息也该已传达过去,等不了多久,他就会出手的,一旦他出手,就抓他一个人赃并获。”
“这事,交给你的人去办,”她碰了碰谢临的脚,“我这边,不宜暴露,就先隐着。”
谢临应了,他想了想,问,“翰林大人说的二手准备,可靠吗?”
她没出声,暗想,梅涔是个闷葫芦,一般说出口的就会做到,不过也是自己的猜测,不好断言。
“我总觉得,翰林大人这次是在帮你。”谢临也碰了碰他的脚。
“说什么胡话?”她横眼看过去,“他是王爷的老师,自是帮王爷。”
这话,谢临没法反驳,毕竟他也只是感觉,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他眼眸一转,想起一宗八卦,便压低声音,“要说,这位翰林大人,在京城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翩翩君子,偏偏情路坎坷,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
鳏夫两个字一入耳,风珏也讶异了,嘀咕了一句,“怎会?”
“我也是才听说,今岁年初的事。”谢临便将自己听说的情况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风珏听后,一片唏嘘。
好半晌后,她才出声,“或许人就是这样吧,老天爷不会让你处处如意,也不会处处让你不如意,一处圆满,便有一处不圆满,但也总不至于过不下去。”
谢临点头,很是赞同这句话,但还是感叹了一句,“还是可惜啊,翰林大人如玉似月的一个人,现在成了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而那个姑娘,也丢了一条命。”
“都是命!”她说,随即长叹一声,“命数这个东西,勘不破的,要么抗争到底,要么完全认命,那个姑娘就是既没奋力抗争到底,又不甘心认命,活活地把自己折磨没了。”
谢临也哀叹一声,“照我说,还是想要的太多了,既舍不得荣华富贵,又想要一个知心人,总归是太贪心。”
他又感叹,“不过,十几岁的年纪,一心看重情情爱爱,也情有可原,不像我们这个年纪,已经老了,看重的点已经不一样了。”
谢临这话说到了她的心里,近来,她也屡屡有这种感慨,其实,他们也不到而立之年。
“诶,你以后有什么打算?”谢临又用脚碰了碰旁边的人,好奇地问。
她瞥了一眼谢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却干巴巴地丢了几个字,“没想过。”
其实,她想过,尤其是最近这两日,想的很多,想着等此间事了,她就跟师傅师娘一样,回归山上,过不问世事的隐居日子。
谢临却拔高了声音,“怎么能不想呢?”
她懒得再跟谢临说这些废话,便转移了话题,“黑背呢?近来怎么不见其踪影。”
谢临瘪嘴,“自瓮城解困后,那家伙就很少露面了,肯定是去看它喜欢的鹰了吧。”
这个话题,她也不想多说,黑背毕竟也是有家室的鹰,总得陪陪妻儿,她沉吟片刻,言归正传,“过两日,我就回茶花岭去了。”
谢临愣了一会儿,问,“你不跟王爷镇守瓮城?”
她摇头,“城外有江宁的人马镇守,城内有江先,还有翰林大人,李贞也康复如初,我便回茶花岭去,敌军早已蠢蠢欲动。”
谢临点头,闷声说是这样,“杨思敏阵亡后,我们已经彻底惹怒了萧炎,他都已经跟萧洵联手,却还是吃了败仗,想必会孤注一掷。”
“所以,我得回茶花岭去,不管他朝哪里出兵,我都可出兵支援,现在没有攻打云边城的条件,却也务必固守防线,不给他反扑的机会,更不能给他逃走的机会。”
谢临也点头,捏紧拳头,“窃夺疆土者,怎可许他全身而退?用他的命,以蔚那数万将士的在天之灵。”
“正有此意!”她说。
她回茶花岭的那日,正碰上肖策回京,赫连长澈领着众人送肖策出城,看着肖策领兵远去后,她也抱拳请辞。
赫连长澈明显一怔,很快又反应过来,考虑到在大庭广众之下,便也没多说,只嘱咐了一些军事上的事,便看着她打马而去。
这一次,她只带走了左戎跟宋川二人。
赫连长澈看着渐行渐远的三骑,内里一片波澜,他知道自己再难跟她有独处时间,像她说的那般,以后只有大爱,只有公事。
梅涔就站在赫连长澈的身旁,这次,他没有与肖策一道回京,这是得了皇上允许的,皇上特意允许他留在北地。
至于他留在北地做什么,皇上没明说,他也不需要多问,有些事,大家都心知肚明,说出来反而不妙。
他留在北地,也是祖父的意思,既有意让他辅佐宁王,也有让他开解心怀的意思。
此刻,他也看着那三骑远去的背影,出神。
他心中所想不一样,他看着最前方的那道背影,心想,如果胞妹的婚事不由祖父安排,他宁愿她嫁给一个这样有勇有谋的武将。
人自身立得稳,要样貌有样貌,要才能有才能,要武艺有武艺,且也不是自己这种无趣的人,最主要的还是背景简单清白,适合过日子,要是两个人情投意合,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是不可能。
他余光瞥一眼一旁的赫连长澈,暗自叹息,这人也好,就是太复杂了,书逸跟着他,会受很多委屈,不说别的,就是将来那后院里的莺莺燕燕,也够闹心的。
他自己这一生是不可能再有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际遇了,但他还是奢望书逸能有。
但他也很清醒,明白这是奢望,生在什么样的人家,就有该担的责任,自己没跑脱,书逸也跑不掉。
平民百姓羡慕他们这种世家贵族的荣华富贵,他们这种人却又羡慕平民百姓的简单自由,羡慕来羡慕去,都是一场空想。
人生从无两全法,遇到哪样守哪样。
两人各有心思,谁也没察觉出谁的异样,一起回了城。